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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歡喜

  延福殿前,一只小竹床上,放著七竅流血的孫老夫人,旁邊一只布袋子里,裝著頭身分離的另一具尸體。

  忠勇伯孫強萎頓成一團,跪在兩具尸體旁邊。

  兩具尸體后面,陳老夫人跪在地上,昂著頭,神情憤然。張夫人和陳老夫人并排跪著,神色平靜,看著不知道哪里。

  謝澤站在臺階上,面無表情。

  皇上和太子一前一后,疾步出來,太子在臺階上站住,皇上直沖下去,仔細看了看七竅流血的孫老夫人,揚起手,一巴掌打在忠勇伯孫強臉上。

  “你們回去吧,唉。”皇上走到陳老夫人和張夫人面前,揮了揮手,長嘆了口氣。

  “是。”陳老夫人上身軟下,伏倒在地,聲音哽咽,“孫氏,前兒跟我說,她要是死了,讓我把她燒成灰,撒到西水門外的汴河里。

  我…竟然沒想到…

  她一向性子好,能容能忍。”

  陳老夫人趴在地上,哭出了聲。

  “唉!”皇上長嘆了口氣,耷拉著肩膀,無力的揮了下手,“如她所愿,就如她所愿吧。就在大相國寺吧,讓他們好好給她念卷經,你看著化了,你帶她去吧。”

  “是。”陳老夫人磕了個頭,張夫人忙上前扶起她。

  謝澤抬手示意了兩個侍衛,兩個侍衛上前,抬起孫老夫人,和陳老夫人、張夫人一起,退了出去。

  皇上越過忠勇伯孫強,上了臺階,一邊往里走,一邊沖太子揮著手,“你處置吧,朕這心里…唉,這叫什么事兒,你看著辦吧。”

  “嗯。”太子臉色陰沉,看著皇上背著手,穿過大殿往后宮去了,下了兩級臺階,看著孫強,冷聲道:“我讓你好好想想,什么是孝,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孝道?”

  “臣…”孫強蜷伏在地上,神情木然,從看著他阿娘將毒藥倒進嘴里起,他的心神就已經崩潰了。

  “你娘受得罪,吃得苦,你都知道是不是?從小就知道,我聽皇上說過,也聽你說過,不只一回。

  能有你,你能活下來,能有今天,不是因為你有個爹,是因為你有個娘。

  這個道理,你從前知道,怎么現在,反倒不知道了?”

  太子走到孫強面前,微微彎腰,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

  孫強頭觸著地,麻木機械的磕著頭。

  “你把你娘逼上了絕路,死路,阿娘死了,燒成灰,隨波逐流,也不愿意葬進你忠勇伯府孫家的墳地,你還有什么臉面活在這世上?

  把劍給他。”

  太子轉身上了臺階,示意謝澤。

  謝澤抽出佩劍,扔到孫強面前。

  孫強吐了口氣,伸手摸起那把劍,掉轉劍身,沖著劍尖俯身往前,劍尖穿心而過。

  太子站在臺階上,冷冷看著迅速漫延開來的鮮血,和臺階下的兩具尸體,片刻,吩咐道:“把孫強送回忠勇伯府,另外一個,扔出去。”

  太子轉頭看向侍立在旁邊的老內侍,接著吩咐道:“忠勇伯府摘去世襲兩個字,世子孫大慶削為平民,立孫二慶為忠勇伯,去跟皇上說,這是我的意思。”

  老內侍答應了,看著太子下了臺階,和謝澤一前一后往景華殿過去,低低嘆了口氣,招手叫人過來沖洗臺階下的血污。

  李苒和周娥、桃濃三個人,很快又喝光一壇子酒,三個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桃濃拎著根筷子,搖搖晃晃的敲著碗,“我給你們唱支曲兒聽,就唱那個…”

  “別唱了,天天唱還唱不夠啊,人呢?再拿一壇子酒來。”

  周娥拍著桌子,打斷了桃濃還沒唱出來的小曲兒。

  “我這么貴的小曲兒,白唱給你聽…算了不唱就不唱。

  那說說話兒吧。

  唉,姑娘啊,我跟周將軍,就這么混了大半輩子了,半截入土的人了,后頭不提了,你說你,怎么辦哪?你能嫁給誰啊?我一想到這個啊,我就替你愁。

  這天底下,哪有好男人哪?不對,好男人也有,當年興榮關那個就不錯,還有一個也不錯,可惜都死了,都死光了啊。”

  桃濃一邊說,一邊用力敲著碗。

  “你發酒瘋呢?胡說八道什么呢!她有男人。”

  周娥拍一下桌子,點一手指李苒,

  “小姑娘,我跟你說,我總覺得,姓謝的不是個好東西,你看他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他就是不提提親的事兒,對不對?這事兒…”

  “你等等,什么叫摸也摸了,抱也抱了?摸的是姑娘?抱的也是?哪個姓謝的?這他娘的太不是東西了!”桃濃扔了筷子,也改拍桌子了。

  “都閉嘴!”李苒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疼的直吸氣。

  “還有哪個姓謝的,這京城,滿京城,姓謝的,就那一個。”周娥和桃濃誰也沒理李苒,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對著拍著桌子說話兒。

  “你這話什么意思?呃!”桃濃猛的打了個酒嗝,“就那一個的謝,謝…謝將軍!唉喲喂!”

  桃濃兩只手輪著,啪啪啪拍著桌子。

  “那摸就摸了,那倒是姑娘占便宜了!”

  “呸!”周娥隔著桌子沖桃濃啐了一口,“你以為這小姑娘是你?”

  “都閉嘴!”李苒再次叫了一聲,這次沒敢拍桌子。

  “等等,讓我捋捋!姑娘,看上謝將軍了?還是謝將軍看上姑娘了?還是,看對了眼了?抱都抱上了?你怎么知道的?我瞧著謝將軍不象個說抱就能抱的?要是能抱…呃!

  在哪兒抱的?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桃濃用力搖了下頭,感覺自己清醒多了。

  “就剛剛,大相國寺里面,大庭廣眾之下,唉,我總覺得吧,唉。”周娥唉聲嘆氣。

  “我走了。”

  李苒晃晃悠悠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站住,擰著眉看了半圈,轉個身,往側門過去,踉蹌站住,伸手拉開了門。

  “你回來坐著,這有什么好扭捏的?咱們好好說說這事兒,我跟你說,那姓謝的…”

  周娥跟著站起來,一句話沒說完,一眼就看到了背著手,站在側門外的謝澤,迎著謝澤明顯不善的目光,周娥響亮無比的呃了一聲,機靈靈一個寒噤,頓時酒醒了大半。

  “將軍…”

  “將軍?哪個將軍!”桃濃急急擰身,瞪著伸手按在李苒肩上,已經轉身的謝澤,剛要唉喲,急忙雙手交疊,捂在了嘴上。

  李苒仰頭看著謝澤,伸手要去拉他,謝澤低頭看著她裹成一團的兩只手,和細棉布上的斑斑酒漬,胳膊往后避開,抬手按著她肩上,一邊將她往外推,一邊皺眉道:“別動。”

  門外停著輛青綢圍子的大車,車前已經放好了踏板。

  “上車。”謝澤抓著李苒的胳膊,將她推上車,自己也跟在后面上了車。

  李苒跌坐在車里,瞇著眼四下打量,“是你的車嗎?”

  “把手給我。”謝澤拉過李苒一只手,皺眉看著上面的滿滿的酒漬,嘆了口氣,解開結結,將細棉布一圈一圈解下來。

  “不疼了,周將軍說,明天就能結痂了。”

  李苒瞄著已經浸透了酒的細棉布,說不上來為什么,有幾分心虛。

  謝澤沒理李苒,解開細棉布,托著李苒的手,仔細看了看,拿了卷干凈的細棉布,重新給她裹上。

  李苒不說話了,看著他給她換好一只手,再換好另一只手上的細棉布。

  “明天好不了,回去好好歇幾天。以后,不要再往上撲,你救不了她。”謝澤打好了結,看著李苒有些散亂的頭發,嘆了口氣。

  “陳老夫人她們,怎么樣了?”李苒仰頭看著謝澤。

  車子好象晃動了一下,李苒身子晃了晃,她的頭有些暈。

  “她們沒事,忠勇伯自裁了。”謝澤伸手扶住李苒,另一只手拿過只靠墊,放到李苒身后。

  “我很難過。”李苒抬手想捂臉,抬到一半,被謝澤抓住了雙手,“別亂動。”

  李苒被謝澤這一抓,上身往前,一頭撲進謝澤懷里,額頭抵在謝澤胸口,謝澤急忙扶住她,“酒多了?你…”

  “不是,是剛才,孫老夫人。人活著,就是受苦受難的么?覺得,悲傷。”李苒聲音低落。

  “二郎說過一回,人這一生,漫長的苦難中間,是夾雜著星星點點,無數的歡喜的。

  凌晨頂著露珠招展的野草;一片盛開的花;一只受驚的松鼠,嚇的朝你扔了一堆榛子;陌生人的一件衣服,一個微笑;遠遠的炊煙籠罩的村莊…

  有了這樣星星點點的歡喜,苦難也就沒什么了。”

  “嗯。”好一會兒,李苒嗯了一聲,片刻,低低嘆了口氣,“能讓我靠一會兒嗎?很溫暖。”

  謝澤眉梢微挑,看著頭抵在他胸前的李苒,片刻,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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