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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舊衣新朋

  第二天午后,李苒抱著她那件老銀色斗蓬,出了長安侯府。

  現在的長安侯府,滿府下人,看到李苒,頭一個念頭是退避三舍,實在避不開,一個個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這位姑娘可是差點殺了兩位伯府小娘子,連句責備都沒領受的存在。

  不但沒有半個字的責備,皇上還賞給她一堆點心,還讓她多吃點兒。

  這么個主兒,惹了她不高興,一刀捅了她他們,十有八九,死了白死。

  白死可犯不著。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瞄了幾眼李苒懷里抱著的斗蓬,照例一句話沒有。

  這位姑娘心里有數的很呢,可是她抱著這斗蓬干嘛?

  李苒先溜達到玲瓏坊,看她轉彎往玲瓏坊過來,幾個婆子急忙去請當班管事。

  李苒踏進玲瓏坊門檻時,管事已經一溜小跑迎出來。

  今天當班的還是那位俞管事。

  李苒迎著俞管事微笑道:“麻煩您看看這件斗蓬,這里有茶漬,能洗嗎?還有這里,鉤脫絲了,能補一補嗎?”

  俞管事接過斗蓬,抖開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姑娘這件斗蓬,這老銀色最不經洗,一沾了水,這些繡線的顏色只怕就要暈染開。

  小號正好新進了一樣酡顏料子。素紋的料子,就好看的不得了,繡了花反倒糟蹋了。要不,把這個面子拆下,換新進的酡顏料子怎么樣?”

  李苒一聽就明白了,這就跟奢華高定從來不考慮下水洗這個問題一樣,她這件斗蓬,也是不能洗的。

  象李清柔這樣的貴門小娘子,在府里不見塵土,出門就是車子,象這樣的衣服鞋子必定都是干干凈凈,根本不用洗。

  可象她這樣,整天甩開兩條腿到處跑,這衣服就臟的快了。

  是不是象她這樣到處走臟了衣服,比沒出門就上車,兩只腳從來不沾塵,還要費錢?

  “照你說的這么換,得多少銀子?”李苒直接問道。

  “素紋不繡花極便宜,連工帶料,十兩銀子就夠了。”俞管事忙笑回道。

  “嗯,那就照你說的換吧。”李苒從霍文琳送給她的荷包里,捏了兩根卷成小棍子的金頁子出來,“你稱稱夠不夠。”

  “是。”俞管事忙接過遞給一個婆子,瞄著李苒那只荷包笑道:“這是小號前兒剛出的新鮮樣子,姑娘要是喜歡這樣的,老沈,再拿些過來。”

  俞管事一邊說,一邊給沈婆子使了個眼色,沈婆子領會了,來去極快的托了一托盤的香袋,扇套,荷包等等過來,送到李苒面前。

  俞管事先拿起只蓮花香袋,和李苒笑道:“這只香袋,里面放些香丸,或是香口丸,都很合適,這是最新的花色樣式。這京城的小娘子,最愛用的就是香袋。”

  “多謝。我不喜歡身上有味兒,也不吃香口丸,用不著香袋。”

  李苒聽明白了俞管事的意思,這是教她要戴要用哪些東西呢。

  不過,她從來不跟潮流隨大眾。最初是無能為力,她一直窮極了,后來不窮了,可她對潮流早已經沒有半點興趣,也早就習慣了我行我素。

  “這個太小了,有比這個再大些的嗎?”李苒挨個掃過托盤里的東西,拿起只荷包問道。

  俞管事忙陪笑道:“再大就不夠秀氣…小婦人糊涂了,姑娘想用多大的?這些小東西,現做也容易得很,不過兩三天就好了。”

  “有這兩個大吧。”李苒托起霍文琳給她的那只荷包,掂量了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沉了。再掂量了下,李苒放下荷包,在腰間圈了下,問道:“能不能做成長條的,可以系在這里,中間隔開,這樣能多放些。”

  “那倒不難。”

  俞管事是個極明白的人,李苒略一比劃,她就明白了,這位姑娘是照著能多帶金頁子要的,看樣子根本沒考慮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兒。

  她要的,這不叫荷包,得叫褡褳了。

  想著上一回李苒滿身摸金頁子的場面,俞管事暗暗嘆了口氣,這位姑娘這份孤單伶仃,她不敢再多想,再多想,眼淚就下來了。

  “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婦人明白了,小婦人先讓人做兩個,大后天吧,小婦人讓人送到府上…”

  俞管事說到送到府上,看著李苒,放慢語速。

  對這位姑娘來說,長安侯府可不是善地,倒是她過來看更合適些,只是這話她不好先說出來。

  “我過來吧。”李苒接的極快。

  “那好,大后天姑娘過來看看,要是不合適,那就再做,一直做到姑娘滿意為止。”俞管事忙笑接道。

  旁邊婆子已經稱好了那兩片金頁子,見有了話縫,忙將一丁點碎銀子遞給俞管事,“俞姐,這是找頭。”

  俞管事接過找回的銀子,遞給李苒,李苒接過放進荷包,謝了俞管事,轉身出了玲瓏坊,徑直往西城瓦子過去。

  李苒再次坐進牡丹棚喜字號雅間。

  一回生,第二回,侍候喜字號雅間的那婆子就熟了,干脆利落的送了干鮮果品上來,分別沏了兩壺茶,給李苒和周娥放到各自高幾上。

  李苒去玲瓏坊耽誤了一會兒,等她坐定時,滿臺的引客已經在沸反盈天的熱鬧中,退入后臺。

  桃濃之前的曲子,換了一位老者和一個極年青的小姑娘,老者人雖然老舊,聲音卻柔婉清新,十分動聽。

  桃濃今天一身濃紫,襯著黑黑的面容,艷麗到讓人目眩。

  李苒托著腮,目不轉睛的看著桃濃,聽完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呼出口氣。

  這個桃濃,恰當無比的詮釋了什么叫傾城傾國,紅顏禍水。

  桃濃退回臺后,李苒換了個姿勢,摸摸茶壺,大約是在她投入的看桃濃時換過了,還是熱熱的,李苒倒了杯茶,抿了沒幾口,身后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姑娘。”

  李苒急忙回頭。

  桃濃一只手挑著簾子,一只手叉在腰間,斜側著頭,笑盈盈看著李苒。

  李苒站了起來。

  “可不敢當。”桃濃放下簾子進來,沖李苒深曲膝見禮,“上次看到姑娘,桃濃簡直不敢相信,今兒姑娘又來了,桃濃甚是榮幸。”

  “天下已經沒有陸氏了。”李苒一聽就明白了,一邊微微曲膝算是還禮,一邊微笑道。

  “有沒有,只看各人吧,你覺得沒有,在你就是沒有,我覺得有,在我就是有。”

  桃濃側身避過李苒那似是而非的還禮,手指往外點了點,“桃濃想請姑娘到后面喝一杯茶,這里人眼過多。”

  桃濃抬了抬下巴,示意已經人頭攢動,都努力想往喜字號雅間看上一眼的棚內閑人。

  李苒轉身往下面看了眼,微笑道:“我覺得這里挺好,桃濃姑娘要是怕人看…”

  桃濃一聲噗笑,打斷了李苒的話,“姑娘這話說的,我還能怕人看?姑娘既然覺得這里好,那就這里吧,討姑娘一杯茶喝了。”

  桃濃說著,見李苒要去拿杯子給她倒茶,急忙伸手攔住,“不敢當,我自己來吧。”

  李苒笑應了,坐回剛才的椅子上,桃濃先拖過把空椅子,放到李苒旁邊略后一些,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臺上已經在一片喧囂中,跳起了一支熱烈的舞。

  “你是從榮安城到這里來的?”李苒稍稍側過身,看著桃濃問道。

  “在榮安城呆過幾年,榮安城失陷前后,我在興榮關。”桃濃語笑盈盈。

  李苒有些意外,她看過好多篇關于興榮關那場血戰的文章,各種角度,但筆下所述,都是極其慘烈。

  霍帥的大軍,往興榮關推進,推進興榮關,推倒興榮關,每行進一步,都是以尸山血海為代價的。

  “那時候你多大?”李苒仔細看了看桃濃,離的這么近,她還是無法判斷她的年紀。

  “十七,象你現在這么大。”桃濃笑起來,“我就當姑娘夸我呢。”

  “我看不出你的年紀。”李苒也笑起來。

  “不光你。”桃濃一邊說一邊笑的讓李苒眼暈。“桃濃的年紀,是這京城的謎團之一,從十七到七十,都有人猜呢。”

  李苒微微一怔。

  既然是這樣的謎團,那就是她極少,或者從來沒跟別人說過她的年紀,現在,她直言不諱的告訴了她!

  她沒想到她的年紀是個秘密,她不該問剛才那句話。

  “沒什么不能說的。”枕濃極其敏銳的感覺到了李苒微微怔忡,再次笑起來,“也不是沒跟人說過,可我說四十他們不信,說三十、二十,他們也不信,是他們自己要猜,可不是我故弄玄虛。”

  李苒失笑。

  “我娘是個到處招搖撞騙的。”桃濃挑了碟梨條放到自己面前,語調閑適。

  李苒卻被她這一句話說的,忍不住眉梢揚起。

  “從我記事起,她就帶著我到處走,在這個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個地方,我們娘倆什么都干。

  后來,在榮安城遇到個老琴師,說我一把好嗓子,不唱小曲兒可惜了,不要錢,白教我唱,還管吃管住,我就跟著他,學了將近兩年。

  榮安城被圍前半年,我娘騙了個惹不起的人,我們娘倆就搭上個總給我捧場的偏將,跟著他進了興榮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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