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顧晨幾人與張溫凱的對話,并沒有引起同病房老大爺的注意,老大爺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電視上的康復講座上。
而這頭,當顧晨了解到張溫凱并沒有手術,這讓顧晨提高警覺,感覺王寶成跟何軍的死,會不會跟他有關?
可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須要了解張溫凱的右腿到底有沒有傷。
由于這里是醫院,因此可以通過護士了解這些,但顧晨還是準備親自跟他交流一番。
將椅子往前挪了挪,顧晨直接捏住張溫凱右腿,開始檢查一番。
張溫凱嚇得向后一縮,有些遲疑道:“警察同志,你這是干什么?”
“幫你檢查一下傷口。”顧晨說。
張溫凱冷冷一笑:“你懂這些嗎?可別把我右腿弄傷了,今天一早才剛換好的藥。”
“噗!”聽聞張溫凱在這冷嘲熱諷,一旁的盧薇薇坐不住了,直接吐槽著說:“你說我顧師弟不懂這個?”
“我告訴你,我顧師弟可是法醫,解刨過的尸體都不知道有多少。”
瞥了眼張溫凱纏滿繃帶的右腿,盧薇薇又道:“就你這雙腿,到底有多少根骨頭,我顧師弟都能一清二楚。”
“即便你化為尸骨,我顧師弟也能根據尸骨的結構,將你拼裝完成,你說我顧師弟不懂這個?”
聽聞盧薇薇說辭,有看顧晨一副認真的模樣,張溫凱頓時有些尷尬,趕緊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你們誤會了,只是這腿剛上好藥,纏好繃帶,所以…”
話音未落,一名戴著口罩的護士,剛好拿著小本本走進病房,見有警察在場,女護士也是不由一驚,忙問道:“這是干什么呀?”
“我們是芙蓉分局刑偵隊的,來這跟病人了解些情況。”見女護士有些緊張,袁莎莎也是趕緊解釋。
女護士瞥了眼坐在病床上的張溫凱,弱弱的道:“你們的意思是,這位病人犯事了唄?”
“我們只是來了解情況,請你不要誤會。”顧晨見護士在場,剛好也想跟她了解些情況,于是便主動跟護士客氣交流。
一瞧面前的顧晨英姿颯爽,女護士也沒了剛才的緊張,反而激動起來,反問顧晨:“那你們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問我,我是這里的護士。”
“那太好了。”顧晨趕緊讓出一個身位,示意女護士可也坐到床頭。
女護士也穿過盧薇薇和袁莎莎的身邊,直接坐在隔壁空床上,問道:“你們是想了解些什么?”
“關于張溫凱的傷,他的傷勢如何?”顧晨說。
女護士咧嘴一笑,擺擺手道:“他這沒事,就一點小傷,要我說,早點出院得了,但他非要賴在醫院,趕都趕不走…”
這邊顧晨剛一詢問,女護士就把張溫凱的情況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
這讓坐在病床上的張溫凱如坐針氈,整個人尷尬的恨不得鉆到床底下。
聞言女護士說辭,顧晨指著張溫凱的右腿道:“可我剛才聽張溫凱說,他右腿上午剛擦過藥。”
“害!”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女護士咧嘴一笑,又道:“就是擦點外傷的藥,你磨破點皮,不也得擦藥嗎?”
“那這繃帶…”
盧薇薇又指著張溫凱的右腿繃帶。
要說這繃帶纏的,著實讓人感覺夸張,跟包火腿似的。
女護士聞言,直接躬著身體,朝著張溫凱的右腿就是一拍:“他這繃帶,是求著我幫忙纏的…”
“護士!護士你過來一下。”
女護士這邊正聊得起勁,那邊門外就有人叫喊,似乎是病人的家屬。
女護士見狀,也是隨口附和:“好的我馬上過來。”
瞥了眼顧晨,女護士也是站起身道:“警察同志,張溫凱具體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們自己問他好了,我還有點事,就不跟你們聊了。”
“多謝了。”
“不客氣。”
女護士一步三回頭,看著顧晨,還有些不愿離開的意思。
可職責所在,也沒辦法,只能跟著門口的病人家屬,邊聊邊走,很快便消失在門口。
當房門被袁莎莎輕輕關閉的時候,整個病房內,再一次陷入尷尬的氣氛。
所有人都看著張溫凱,時候對張溫凱的右腿頗為好奇。
王警官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截了當的道:“剛才那名女護士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說吧,你這到底什么情況?”
“你這分明就是在裝病嘛。”盧薇薇更直接,還不等王警官把話說完,便忍不住要吐槽幾句。
張溫凱見狀,也是有些頭大道:“警察同志,擺脫你們小聲一點,我女朋友馬上就要過來看我,我…我只是想讓她來這關心我一下。”
聞言張溫凱說辭,所有人面面相覷,似乎這里頭還大有問題。
盧薇薇直接問他:“這跟你女朋友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而且大有關系。”感覺不跟警方解釋清楚,自己可能也會有麻煩。
于是張溫凱穩定了情緒,這才努力跟眾人解釋說道:
“你們也知道,我們干工地的,每天待在工地,很少能有時間跟朋友相聚,我女朋友跟我相戀多年,我們兩個一直吵吵鬧鬧,關系不冷不熱,今年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
頓了頓,努力平復心情的張溫凱,也是一聲嘆息,說道:“都說七年之癢,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有人挖墻腳,包括我自己不爭氣,拿不出太多的彩禮,甚至連房子的首付也交不起。”
“而今年,我女友也給我下了最后通牒,今年不結婚,那就和平分手。”
“所以我最近壓力很大,我們都有一個半月沒見面了,她現在脾氣很不好,我只是希望通過這次的意外受傷,騙她從魔都過來看看我。”
“畢竟,如果我不把傷勢說的很嚴重,她也不會請假過來看我的。”
幽幽的嘆息一聲,張溫凱似乎有些尷尬,也是低著腦袋,繼續解釋:“所以我也是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
“一方面,請求醫生給我在病房內小住幾日,最好是等我女友離開后再出院。”
“一方面,讓護士給我換藥的時候,尤其幫我把繃帶扎得越夸張越好。”
“這樣一來,我女友看見之后,或許會有憐憫之心,最起碼不會因為這一個半月我沒去找她,而對我大加指責。”
“你還真是良苦用心啊。”聽著張溫凱在這倒苦水,王警官也是有些頭大道:
“你費盡心機,就為了博取你女友的關心?你還真是夠可以的。”
“警察同志,你不懂,我們工地人真的很不容易。”
感覺王警官說的倒輕巧,張溫凱則是搖頭嘆息,不由吐槽說道:
“其實,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快30歲了,看著身邊的人都在往前走,戀愛,工作,談婚論嫁,好像只有我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時光里。”
搖搖腦袋,張溫凱也是自嘲的笑笑:“這喜怒哀樂仍然在我的臉上,時間讓我長了年歲,卻沒有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我總是在被一些小事影響情緒。”
“那是你還沒準備好成為大人的事實。”顧晨說。
張溫凱努力點頭,承認著道:“你說的也對,畢竟,我真的好像還沒準備好,就到了這個需要懂事和承擔的年紀。”
“其實我以為的30歲,是會去看山河大海,落日余暉,沒想到,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卻還在找自己的路上。”
“明明才工作沒多久,大家都在向前走,可只有我自己在原地踏步。”
“真的感覺,上學的時候太長了,特別是對于我們這些男孩子,上個本科畢業就22了。”
“還沒開始怎么奮斗,就25、26了,29和30歲就被說再不結婚就得成剩男了。”
頓了頓,張溫凱也是一臉無奈道:“真的不能早點畢業嗎?讀書時家長不讓我們談戀愛,一畢業就急著催我們結婚。”
“如果20歲本科能畢業就好很多了,我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緊迫感。”
顧晨聽聞張溫凱的說辭后,也是搖搖腦袋,主動跟他交流道:“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去做想做的事情,其實無論何時都不晚的。”
“你應該剛畢業沒幾年吧?警察同志。”看著顧晨這張年輕帥氣的臉龐,張溫凱也是一臉羨慕道:
“你是不知道,其實我25歲還在上學,根本沒有大人的感覺。”
“你也沒必要傳播焦慮。”感覺這張溫凱有些悲觀主義,盧薇薇也是吐槽說:
“其實絕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生活,不同的節點做不同的事情,你時候你快30歲了,可那又如何?”
“如何?”張溫凱深呼一口氣,也是自嘲的笑笑:
“還能如何,或許我不像你們,就我自己來說,已經30歲了,可工作不如應屆生,身邊朋友的孩子都上小學了,我還是一個人磕著瓜子花生看,看著各種動漫新番,可能我只是來人間體會一陣子吧。”
頓了頓,張溫凱也是一臉無奈,又道:“其實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獨自面對,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不能輕易展示。”
“所有的委屈都要承受,所有的人不再袒露心扉,所有的東西都不再便宜,所有的一切不再屬于自己。”
“現在的我,不前進就是在后退啊,沒有停留一說。”
“這些都是我30歲才明白的道理,生活…還是得虛偽的活著。”
顧晨看著面前的張溫凱在那夸夸而談,也并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如期跟他聊一些案件的東西,還不如用朋友的視角,靜靜聆聽他的講述。
顧晨辦案,很多時候,是通過跟一個人的交流,從他的內心深處,了解這個人的生存環境。
依次來推斷這人的性格特點,是否跟案件有著某些必要聯系。
而目前顧晨對張溫凱的了解,還僅僅停留在工地會計,跟何軍會計對賬出現許多失誤的層面上。
但要更加深刻的了解張溫凱,或許這次的會面交流,是一次不錯的機會。
因此聽著張溫凱在這吐槽自己,顧晨并不介意多聽一點。
張溫凱吐露的心聲越多,顧晨越能通過這些了解張溫凱,這對自己了解張溫凱跟死者王寶成和何軍之間的關聯,或許有著一定的參考意義。
見張溫凱變得有些沮喪,顧晨也是接話說道:“所以你現在急著需要結婚?”
“可不是嗎?”張溫凱狠狠點頭,也是不由分說道:“想我26歲的時候,大學室友,甚至他們的前女友們都在結婚生子,有的甚至都二胎了。”
“只有我還了然一身,每天重復同樣的生活,很累很想逃,但是我不能啊。”
“現在快30歲了,還只是工地上的一個小會計,或許這路是自己選的,可我往后的人生也需要更好的選擇吧?我們畢竟都只是一個普通人。”
深呼一口重氣,張溫凱摸著自己纏滿夸張繃帶的右腿,也是無奈嘆息:
“畢竟,我女友也總是說我,沒有勇氣承擔選擇的責任,就別抱怨時間給我留下的傷痕,我以為的,卻不選擇,選擇了的,卻不承擔。”
“她的意思很明顯,今年結不了婚,那就散了吧,畢竟在她眼中,時間已經證明了一切。”
“作為7年的感情,我的確有愧于她,可我只是一個小會計,我沒有翻天的本事。”
“我沒錢,可需要錢結婚,以至于這第7個年頭,原本大家伙都以為我們要開始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我們卻要在分手的邊緣不斷徘徊。”
張溫凱說道此處,整個人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瞥了眼門外,似乎也在等待女友的到來。
見門外沒有任何動靜,張溫凱這才敢繼續跟眾人吐槽說:
“所有,這次的受傷,與其說是不幸,不如說是機會。”
“一個半月沒去找她,我們之間的關系也快崩了,正好這次,我在電話里把自己的傷勢說的很嚴重,她這才答應過來看我。”
“所以你應該高興才對。”了解到張溫凱傷勢的真正情況,盧薇薇也是沒好氣道。
感覺這男人很會套路,至少裝病這方面,還真不是一般臉皮厚的人可以做到的。
畢竟,哪有自己沒病,卻花錢死皮賴臉的待在醫院的?
估計整個江南市,也就這么個奇葩。
但張溫凱似乎是無所謂,還饒有興致的跟眾人解釋:
“其實我28歲那年工作回家,也想過,在外漂泊了這么多年,也累了,想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那一年,我爸媽也是臨時知道我回來,就連忙把家里的雞鴨給殺了,迎接我回來。”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和父親喝了很多酒,父母沒有多問我回家的原因,只是對我寒暄了幾句。”
“說是爸媽年紀也慢慢老了,也幫不上太多的忙了,讓我別嫌棄。”
“那你怎么說?”顧晨問。
張溫凱笑笑說道:“我怎么說?我苦笑了一聲說,我說爸媽,你們為我操勞了大半輩子,你辛苦了。”
“后來酒過三巡,我們之間的話匣子也就漸漸打開了,聊著過往,聊著未來,聊著人生。”
“結果說著說著,我們都哭了,不知道是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是…”
哽咽了一聲,張溫凱也是擺擺手道:“總之,那天晚飯過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走到窗前。”
“看著滿天星辰,我若有所思,聽著窗外的蟲鳴叫聲,我浮躁的心靈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此時,我父親推開門,步履蹣跚的走到我身后,問了一句,生活很累吧?”
張溫凱咧嘴一笑:“我當時沒回頭,卻說了一句還行吧。”
“其實那天晚上,我記得我父親意味深長的跟我說了一句,我最為印象深刻的一句話。”
“他仰頭看著天空,喃喃自語的說,說我沒有小時候開心了。”
“說完我父親便拍了拍我的肩膀,默默的轉身離開了。”
“其實那一刻,我內心一顫,我不知道,為什么人可以在那一瞬間,想起這么多事?”
“想著家里根本拿不出太多錢給我結婚,甚至買房,我整個人也絕望了。”
顧晨默默點頭,也是繼續問他:“你跟你女友一直都是異地戀?”
“對呀。”張溫凱默默點頭,也是主動交代:“我的工作地點不穩定,有時候在這個城市,有時候在那個城市,當然,也有在魔都的時候。”
“但她一直在魔都工作,可能大城市的工作生活壓力很大,也讓她開始有了厭倦情緒。”
“可我沒辦法,我只能拼了命的賺錢,我希望賺很多錢,我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
張溫凱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說辭,著實把房間內的眾人都給感動了。
要說癡情,張溫凱絕對算得上一個。
但說到底就是沒啥本事,或者難以突破階層,一直干著普通的工作,拿著有限的薪水。
可面對日益上漲的生活成本,以及各種上漲的房價,張溫凱幾乎都陷入了絕望的邊緣。
顧晨至少在張溫凱的口中,感覺這是個為了賺錢可以不顧一切的瘋子,那么跟何軍會計之間的賬務問題,或許也就能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