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內。
顧晨和盧薇薇半路截到何天健,也是隨機在車內做起了采訪。
準確點來說,是在獲取這次尋親之路的第一手資料。
許多尋親節目只會告訴你,尋親之路有多艱辛,多少年才獲得重聚,然后在各種煽情BGM的感染下,讓所有觀眾默默流淚。
但是很少有節目告訴你,親人相聚之后,日子過得怎樣?
40年的隔閡,已經跨越了兩代人。
而且就現在這種情況來看,何天健跟張和平之間的生活差距,簡直是天壤之別。
兩人可以算是差距明顯。
一個住在江南市頂級豪宅內,擁有一家大公司,豪車數輛,還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大家庭。
而另一個則有些慘不忍睹。
不僅沒有自己的住房,而且只能住在茅棚內修車。
這種身份的差距,必然也會導致生活方式的沖突。
跟顧晨之前想象的一樣,很顯然,兒媳婦肖倩對何天健的到來,已經產生了一些厭倦感。
不過這個事情是顧晨負責對接工作的,顧晨也不希望兩方人出現矛盾,畢竟這是尋親,是一個家庭的重聚。
面對顧晨的發文,何天健并沒有要刻意隱瞞的意思,笑笑說道:“是因為狗,我有只狗,它是我唯一的伙伴了。”
“狗?”盧薇薇不明所以的看向顧晨,咦道:“你的意思是…你還養了一條狗?可當時我們在你的修車鋪那里,好像并沒有看見。”
“它是條瘸腿的拉布拉多。”何天健微微一笑,說道:“它只有每天飯點的時候,才會一瘸一拐的回到修車鋪,那里是它遮風擋雨的地方。”
“我來回跑就是為了喂它,所以每天坐車徒步來回三四個小時,就是為了喂養那條拉布拉多,這些年來,它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唯一的伙伴。”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跟他們說…你有只狗?”顧晨問。
何天健笑孜孜道:“他們的小女兒有哮喘,我知道…如果我說了狗的事情,你們會讓我一起帶它過來,因為他們肯定不希望我一直每天來回的折騰,這些我都知道。”
看了眼顧晨和盧薇薇,何天健也是頗為無奈道:“這樣就會給他們添麻煩,但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因為我知道,添麻煩…我就得走,但…但我不想走。”
說道這里,何天健忽然鼻頭一酸,熱淚在眼眶打轉。
“半年 前,醫生就告訴我還有3個月時間,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我沒那么難受了。”
“說實話,我從未想過,我的生命中,除了那只瘸腿的拉布拉多,還會有其他值得在乎的東西,所以…我覺得自己現在很賤。”
說道這里,何天健忽然又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跟當初張和平來到茅棚前,尋找40年未見的父親,反應是如出一轍。
要不說是父子呢,口是心非都是天生的。
“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顧晨看著面前的何天健,甚至有些同情他:“何先生,你都住在張和平家快有一星期了吧?你身體狀況有沒有告訴過他們?”
“沒有。”何天健搖頭。
“那你是孩子們爺爺的事情,他們有沒有提起過?”盧薇薇也問。
“沒有。”何天健還是搖頭。
顧晨深呼一口氣,直接啟動了車輛,道:“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他們說清楚,畢竟這可能就是你最后的日子,我希望大家都不要留下太多遺憾。”
帶著這種扭曲的關系,顧晨感覺自己有必要跟張和平一家好好聊聊,畢竟車上的這位老人,或許一星期,或許就是明天,他可能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顧晨當然不希望何天健到死都沒有聽見兩個親孫女叫自己爺爺。
如果說何天健臉皮薄,那自己就有必要幫他承擔一點責任。
車輛再次來到茶溪谷高級住宅區。
保安認得顧晨的車牌,推開保安亭車窗道:“警察同志,你們又來了?”
“是的,麻煩幫我開個門,要不要登記一下?”顧晨落下車窗道。
保安大叔擺擺手:“不用了,你們直接進去就行,登記我來寫,我這就給你們開門。”
護欄很快被打開,顧晨一路暢通無阻,將警車停在張和平家門口。
此時此刻,顧晨才發現,在張和平家別墅的院子里,除了張和平的那輛黑色勞斯萊斯外,并排位置還停著一輛紅色勞斯萊斯。
很顯然,家里來客人了。
上次在院落中修剪花卉的中年女子,見顧晨開車停在門口,也是趕緊上前詢問道:“警察同志,你們是來找張和平先生對嗎?”
“是的,路上正好碰上何天健先生,索性把他送回來。”顧晨說。
“哦哦。”中年女子默默點頭,隨后看了眼屋內,表現顯得有些拘謹。
“怎么?家里來客人了?”盧薇薇看著那輛紅色勞斯萊斯,不由好奇的問了一 “嗯。”中年女子微微點頭,說道:“張和平先生的養母,今天正好過來看孫女。”
“養…養母?”聽聞中年女子的說辭,盧薇薇不由愣了愣神,趕緊回頭看了眼何天健。
此時此刻,何天健顯得極為震驚,站在門口呆滯了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顧晨默默點頭,心里也是極為尷尬。
要知道,上次開車送劉姐回街道辦,劉姐就曾說過。
張和平尋找親生父親,養母其實完全不知情。
可現在張和平直接瞞著養母,將何天健接到家中來居住,如果不解釋清楚,難免會鬧些矛盾。
顧晨最怕這種事情發生…
不過來都來了,這件事情也遲早要讓張和平的養母知道,索性顧晨拍拍何天健肩膀,笑笑說道:“沒什么,該來的總會來的,你難道不想見見這個養育張和平先生40年的母親嗎?”
“說實話,是想見見,不過…”何天健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我怕人家并不想見我。”
“這個沒關系,有我們警方在這,保證你們見面不會很難堪。”盧薇薇也是拍著胸脯跟何天健保證道。
倒是中年女子笑孜孜道:“各位,張和平先生的養母正在樓上跟他聊天呢,我估計張和平先生已經將這件事情告訴給她了。”
“你們要不現在客廳坐坐,我去上樓通知一下?”
顧晨默默點頭:“那就有勞您了。”
“不客氣,應該的。”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
顧晨,盧薇薇還有何天健,三人坐在客廳等待了一分鐘,這才聽見樓上有動靜。
中年女子最先下樓,對著顧晨笑笑說道:“感覺情況還不錯,他們馬上下來,我還要去買菜,我先去忙了。”
“謝謝你。”顧晨微微點頭,感覺這個中年阿姨還挺熱情的。
很快,張和平便帶著一名穿著貴氣的老太太,從樓梯上下來。
見到顧晨和盧薇薇也在現場,張和平面露欣喜道:“媽,這就是幫我忙的顧警官和盧薇薇警官,他們都是芙蓉分局刑偵三組的,顧警官還是三組的組長呢。”
“哦?是嘛?”老太太表情一愣,也是頗感好奇道:“你這么年輕就能當組長,可見你們局長對你非常重視。”
“還好了,主要是我們局長用人之際,僥幸當了個組長。”顧晨對于他人的夸捧,向來都是很從容。
老太太微微點頭,
對顧晨表示很滿意。
張和平見狀,這才趕緊走到何天健身邊,將何天健推到面前笑笑說道:“媽,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人,他來我們家已經一周了。”
老太太看著何天健,表情也是一臉淡然:“那么…他是誰?”
“他叫何天健。”張和平笑孜孜道。
“只是個名字,他沒告訴你別的事情嗎?”老太太似乎對何天健的其他事情頗感興趣。
張和平愣了愣神,搖頭笑道:“你知道的,我整天忙著工作,而他也經常不在家,我們之間的交流僅僅局限于吃晚飯。”
想想之后,張和平又道:“哦對了,他住在向陽社區一個簡陋的修車棚里。”
“就這些?”老太太問。
“就這些。”張和平點點頭說。
然而此時顧晨卻打斷道:“不,我覺得張和平先生了解的并不透徹,何天健先生,他其實還養了一只狗,是只瘸腿的拉布拉多,那是他這些年唯一的伙伴。”
“還有,他得了胃癌,醫生說只能活3個月,但是他已經堅持了大半年。”盧薇薇也繼續補充道。
現場忽然間變得格外安靜…
張和平愣住了。
老太太也愣住了。
兩人幾乎同時呆滯在那。
幾秒鐘后,張和平才噗嗤一下笑出聲道:“你得了胃癌?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他不想讓你擔心,他只想在不多的日子里,好好陪在你身邊。”顧晨見何天健啞口無言,直接幫他回答道。
張和平雙手抱胸,咬著自己的手指愁眉不展,瞥瞥身邊的養母。
老太太深呼一口氣,笑笑說道:“兒子,你不是公司還有重要會議等你去主持嗎?你先去吧,我留下來招待客人,我想跟這些客人好好聊聊。”
“好…好吧。”張和平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對著顧晨等人勉為其難道:“實在對不起,我公司還有點事情。”
“沒事,張先生可以先去忙。”顧晨讓出一個身位說。
張和平慢慢走到何天健身邊,扭頭瞥了他一眼,這才又快步走出客廳,直接開著黑色勞斯萊斯離開別墅。
見養子張和平走遠,老太太這才招呼大家道:“都別站著呀,坐吧,都坐。”
“謝謝。”
所有人微微點頭。
先前離開的中年女子,很快又來到客廳,給所有人倒上茶水。
此時此刻,顧晨微妙的發現 ,何天健似乎不敢直視面前的老太太,表情顯得極為拘謹。
雖然他何天健說話一向不緊不慢,但是顧晨發生,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緊張了。
“嘿,你們好,我想跟你們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康艷萍,是張和平的媽媽。”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兒子竟然找到了親生父親,呵呵,這很意外不是嗎?”
“我以為張和平先生已經通知你了。”顧晨也是實話實說。
康艷萍擺手笑道:“我這個兒子,平時有點事情都是藏在心里,如果不是我今天過來,他是肯定不會跟我說的。”
“在我看來,他是估計我這個養母,畢竟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現在也非常優秀,直接掌管這家族企業,他現在過的很幸福。”
“謝謝你。”也是在康艷萍話音剛落時,拘謹的何天健這才開口道:“謝謝你為張和平做的一切,你是個稱職的母親,我感謝你。”
“其實也沒什么。”康艷萍微微一笑,淡然說道:“我待會幫你約個專家,明天去醫院看看。”
“不不,不勞煩你了。”見康艷萍要給自己預約醫生,何天健趕緊制止。
康艷萍則是笑笑說道:“沒關系,即便我不預約,我兒子張和平他也會預約,我太了解我這個兒子了,他就是太善良,但他不會把心里話放在臉上。”
看著顧晨和盧薇薇,康艷萍忽然表情怪異,弱弱的道:“警察同志。”
“在。”顧晨抬頭看著她。
“我想跟何天健先生單獨談談,可以嗎?”
“哦,當然。”顧晨知道康艷萍這是在下逐客令,可礙于這是張和平家中,顧晨也不好不答應。
于是站起身,理了理上衣,這才對康艷萍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跟我同事還有事情要辦,你們聊吧。”
“謝謝。”康艷萍微微點頭,顯得非常從容。
盧薇薇收好攝像機。
雖然有些不樂意,不過主人既然下了逐客令,待在這里也夠厚臉皮的,于是跟在顧晨身邊,對著康艷萍微微點頭,離開了現場。
回到警車內,顧晨開車直接駛離了別墅。
路上。
盧薇薇見顧晨一言不發,有些好奇的問道:“顧師弟,你覺得這個康艷萍是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她會不會對何天健說一些風涼話?然后比他離開?”
顧晨沉默了幾秒,并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微微點頭道:“有這種可能性,但是,從我對這 個老太太的眼神和微表情觀察來看,感覺她跟何天健,似乎早就認識。”
“什…什么?他倆早就認識?”盧薇薇被顧晨的話嚇一跳,弱弱的問道:“真的假的?那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那兩人之間的關系豈不是很詭異?”
“我也是隨便猜的。”顧晨一邊開車,一邊思考著問題:“主要是辦理的案件太多了,看人的眼神和微表情,自然而然的會代入一點自己的思考。”
“那也是哦。”盧薇薇默默點頭,對著顧晨笑孜孜道:“顧師弟看人的眼神越來越準了,也難怪,那些犯罪嫌疑人一見到顧師弟,都不敢直視顧師弟的眼神,這點你還是挺厲害的。”
“不過嘛…如果康艷萍跟何天健早就認識,那兩人為什么不讓張和平早點找到親生父親?感覺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都40年了啊。”
“不知道啊。”顧晨搖搖腦袋,也是不由分說道:“主要是當時在現場,我注意到兩人的表情變化。”
“按理來說康艷萍見到何天健,應該是表情復雜,可我從她眼神中并沒看到這些。”
“我看到的是康艷萍的見怪不怪,甚至毫無表情波動,這在我看來,或許有些不正常,也許是我太敏感了,才會這樣想。”
“對呀,可能是顧師弟太過敏感了吧?也許是這個康老太太見過太多大世面,所以對于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呢?”盧薇薇說。
顧晨默默點頭:“起先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后來我又偷偷觀察了何天健的表情變化,我發現何天健也不正常。”
“何…何天健也不正常?”盧薇薇撓著腦袋,頗感好奇道:“顧師弟,你是不是辦案工作緊張過多了,看誰都不正常啊?這或許只是你的職業病。”
“可能吧。”顧晨繼續開車,瞥了眼身邊的盧薇薇,也是不由分說道:“但是我感覺,和大多數親生父親不愿意見到孩子的養父母來看,何天健具備這些特點。”
“但是我感覺,今天的何天健,似乎眼中還帶著一些憤慨。”
“不不,我覺得應該是不甘心吧?”盧薇薇說。
顧晨搖頭笑道:“如果理解為不甘心或許還好,但是,我覺得這并不是不甘心,而是憤慨。”
“如果這樣理解還不透徹,那剛才你也看到了,一般來說,警察在現場回訪情況,就算在怎樣,也不該讓我們離開,而康艷萍是怎么做的?”
“她…她說想跟何天健單獨聊聊。”盧薇薇說。
“對嘛,變向的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