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情。”高力士拿出一份白麻紙卷軸,對著王爍一扔,“就不用我親自宣讀了吧?”
王爍連忙打開一看,是一份皇帝的手敕,特許“官員家眷”安菲娜姬,預于商旅。
大唐律法明文規定“仕宦之家不得預于商旅”,意思就是官員及其家屬都不能去經商做生意。
“多謝高阿爺。”王爍連忙叉手拜謝。
高力士不動聲色,“我伺候圣人數十年,還是頭次見到圣人發出這樣的敕令。”
王爍忙道“高阿爺,圣人對我如此偏愛,我該如何報答才好呢?”
“你不惹是生非讓圣人頭疼,就是對圣人最好的報答了。”高力士答得可算是滴水不漏。
王爍心中暗笑,難怪陳玄禮要罵高力士“老精怪”。想從他這里探口風實在是太難了。繞彎子我肯定繞不過他,索性我就不繞了。
“高阿爺,要不這樣。”王爍笑嘿嘿的道,“我賺了錢,分圣人一半?”
“胡說八道!”高力士都樂了,“圣人會在乎你那點小錢?再說了,圣人斷然不會與臣子爭利。”
“波斯商會可是很能賺錢的。”王爍道“說不定哪天就又攢起來一個,比圣人的瓊林、大盈寶庫加起來,還要更大的寶庫。”
高力士的眼睛滴溜了一下,不動聲色的站起身來,“告辭。不必送了。”
老狐貍!
王爍笑哈哈的跟著一起走出來,還是將他送到了大門口。
“高阿爺一路好走。”王爍站在門口,叉手拜送。
“趕緊去把你的差事辦了。”扔下這句話,高力士就走了。
王爍暗吁了一口氣,都是一些無利不起早的主,連皇帝都是。
誰能斷定,皇帝賜給我那枚信物金幣的時候,沒想著找我分紅呢?畢竟他剛剛才嘗過,波斯商會寶庫的甜頭。
誰又能斷定,皇帝沒有私下對高力士有過交待,讓他過來對我有所暗示呢?這種事情,當然得是我這個做臣子的主動提出,不然皇帝多沒面子?
看高力士今天這一番“胡蘿卜加大棒”的表演,分明就是想要加強對我的籠絡與控制。
我一個小小的四品郎將,當真值得圣人與高力士一起這么緊張嗎?
還不是為了,變相的籠絡與控制即將重新組建的波斯商會,從而緊握一條重要的財源?
這都應了那句老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天下道理,唯財不破。
稍后,王爍把趙無疾與馮剛丁貴這些人都召集到了一起。
“趙無疾,我得出去辦點公務。你繼續留守府中。”王爍道,“如果我兄長今天過來了,由你好生款接待。跟我兄長說,等我辦完公務就回來與他相會。有相相商,讓他別急著走。”
趙無疾應喏。
“馮剛。”王爍道,“你穿便服,提前先去一趟楊慎矜家里。告訴他,我奉命,即將要去捉他歸案。請他提前做些準備,關鍵是要安撫好家人。都不必驚慌。”
“屬下這就動身。”馮剛立刻就走了。
“丁貴率衛隊,隨我去往左街署。”王爍道,“不用太著急。等我吃過朝食再行出發。”
磨蹭了好一陣子,王爍換上了一身官服,帶著丁貴等人來到了左街署。
署內,今日倒是太平無事。
王爍回到自己的官署里,不急不忙的堪發了一份正式輯捕令。然后又吃過了午飯,才帶上衛隊和李晟率領的一隊不良人,慢慢吞吞的朝楊慎矜家里進發而去。
王爍盡可能的,想要多給楊慎矜一點時間,讓他好好的安撫家人。尤其是那一個,有著一雙漂亮大眼睛的瓷娃娃。
等走到楊慎矜家里時,天色都近黃昏了。
楊慎矜家里挺安靜,沒有人號哭。
馮剛就在大門口等候,說并無異常。
王爍走進了楊府,前宅不見人。等他走到正宅附近時,客廳里和大宅兩旁涌出許多人來,約有一兩百。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楊慎矜和嬋娟也都在。
他們全都靜默無聲的走到了一起,然后嘩嘩的對著王爍跪倒下來。
王爍有點被驚到了,“楊中丞,諸位,你們這是做什么?起來,快起來!”
“王將軍。”楊慎矜居然也跪在了地上,叉手拜道,“大恩不言謝,請受楊某全家一拜!”
說罷,楊慎矜一頭就拜倒在地。
一兩百人,包括嬋娟在內,通通拜倒在地。
“好、好,我領受就是,你們快起來。”王爍連忙上前扶楊慎矜,又扶嬋娟,“都請進,快快請起!”
這些人,總算都站起了身來。
有些女眷,發出了低低的抽泣之聲。
楊慎矜凝眸看著王爍,悠長的嘆息了一聲,“楊某算是完了。但楊某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與王公子相見恨晚。”
“楊中丞,不要說這種喪氣話。”王爍將他請到了一邊,小聲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或許會有翻身之日。”
“楊某對此,并不抱以太大希望。”楊慎矜道,“近日來楊某反復思量,逐漸明白。楊某之所以會有今日,并非是某一兩個人容不下楊某。而是大唐的整個朝廷已經不需要也不喜歡,楊某這樣的人了。”
王爍聽出了楊慎矜的言下之意真正容不下他的并非是李林甫一個人,而是大唐朝廷之上,已經逐漸腐朽墮落的政壇風氣。就算將來李林甫下了臺,重新上臺掌權的那個人,依舊還是容不下他楊慎矜。
這時,王爍不禁想起了那天,自己在高力士面前的一句大膽放言如果哪天長安真的連一顆良心都容不下了,我自會離去。
他不由得輕嘆了一聲,“無論怎樣,楊中丞都請保重自己。就當是,為了你的家人。”
說著,王爍不由自主的將眼神,移到了嬋娟的身上。
嬋娟睜著她的那雙漂亮又干凈的大眼睛,看著王爍,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依舊輕松而無邪。
“可憐我的家人,跟著楊某無辜受殃。”楊慎矜皺了皺眉,壓低了一點聲音,說道“王將軍,京城人心險惡,切莫輕信于人。”
王爍皺了皺眉,“楊中丞,何意?”
楊慎矜輕嘆了一聲,說道“雖然我與右相一直有所不睦,但我終于還是屈從于他,他并無理由非要害我不可。除非是…”
楊慎矜突然打住了。
但王爍卻想起了,那天岑參說過的話。
大約一年前,楊慎矜曾經想要聯合榮王與太子,一同扳倒右相。結果他的親家榮王拒絕了他的提議,卻把消息暗中告訴了太子。
現在,連岑參這個小小的東宮參軍都知道了這件事情,李林甫哪里還有不知情的道理?
也就是說,有人把這樣機密又致命的事情,給泄露了出去。
這個人,是榮王還是太子?或者是他二人身邊的心腹?
不得而知。
“算了,過去的事情,不必再說了。”楊慎矜自嘲的笑了笑,“只怪楊某太過癡愚輕信于人,才落得今日這般下場。王將軍,聽我一勸。人在京城,任何時候,防人之心不可無。”
王爍認真的點了點頭,“多謝楊中丞良言相告,我會記住。”
楊慎矜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回過頭來,很是不舍的看了看他的家人,“帶我走吧!”
王爍擺了一下手,李晟帶著幾個不良人走上前來。不良人習慣性的要拿繩索綁人,被王爍與李晟齊齊一瞪眼,連忙把繩子收了起來。
“王將軍,我的家人,就暫時拜托給你了。”楊慎矜對著王爍,拱手彎腰的長拜,行了個大禮。
“楊中丞放心。”王爍回了他一禮。
不良人將楊慎矜帶走了。
楊府的人終于按捺不住,一號追趕號哭起來。
于是不良人又放開了楊慎矜,讓他和他的家人好好的抱頭痛哭了一陣。
如此三番鬧了許久,楊家的人終于不再哭鬧,楊慎矜也走出了府門。
“李晟。”王爍給他下令,“即刻起,左街署正式查封楊府。由你親自負責駐守,不能讓楊府的人輕易外出,更不能讓外面的人進來,傷害到楊府的人。”
“喏。”李晟鄭重應命。
“王將軍。”一記女聲傳來。
王爍回身一看,是嬋娟。
“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嬋娟問道。
王爍走到她的面前,“你說吧。”
“王將軍,我阿爺會被朝廷處死嗎?”嬋娟問道。
“放心,不會。”
“那我們會被流放嗎?”嬋娟又問道。
王爍想了一想,這樣的流放和處死沒什么分別。皇帝交待過的,不能殺了楊慎矜。
于是他道“應該也不會。”
“那會是貶官,還是貶為庶民呢?”嬋娟再問道。
王爍輕嘆了一聲,“抱歉,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其實我想問的是…我們一家,還能再回長安嗎?”嬋娟小聲的道“我還能再次見到我的朋友,畫眉和王將軍嗎?”
王爍輕吁了一口氣,面帶微笑的點了點頭,“會的。一定會的。”
嬋娟嘴角兒一揚,笑了,“這就好。”
“你很喜歡長安嗎?”王爍問道。
“當然。”嬋娟微笑道,“我生于長安,長于長安。希望將來,我還能死于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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