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回到推事院的時候,仍在暗叫慶幸心有余悸:還好我跑得快,不然惹上疫病就麻煩了!
踏進署衙,卻見四周的人臉色都不太好,氣氛也很壓抑。
楊釗不由得心中一咯噔,這明顯是右相發怒了…會是什么事情?
“楊御史,回來得倒是挺快。”李林甫坐里官署里間,看到楊釗的身影就主動發聲了,“進來吧!”
楊釗不由得頭皮發緊,莫非我是惹下了什么禍,讓右相生氣?
他連忙走進去,參拜。
只有吉溫與羅希奭,在場。
“楊御史。”李林甫的確是語氣有點不善,“先說一說,你去左街署索要史敬忠尸身的情況?”
“這個…”楊釗有點猶豫,自己哪里見到了史敬忠的尸體?
“嗯?”李林甫發出了一個重重的鼻音,既是置疑,也是不滿。
“仵作驗尸,史敬忠是突染疫病而亡。”楊釗只好開始編瞎話了,“為免疫情傳染,左街署已經將他的尸體給處理掉了。并且,左街署正在焚艾草、灑石灰,忙得不亦乎——右相不信,可以差人前去查看!”
李林甫眉頭深皺的尋思了片刻,“吉溫,你再去一趟。”
“喏。”吉溫領命而去。
楊釗愕然,還真派人去?——你就這么信不過我?!
“楊御史,老夫并非是信不過你。”李林甫道,“實則是,王爍小兒騙術精湛,連老夫都差點被他給騙了!”
楊釗微微一驚,“右相此話怎講?”
“羅希奭。”
“喏。”羅希奭應了諾,上前一步說道,“楊御史,適才我奉右相之命去查楊慎矜之蹤跡,卻發現楊慎矜今日既沒有去御史臺官署應職,也沒有在家中。楊御史猜一猜,他去了哪里?”
楊釗愣了愣神,“總不會是畏罪潛逃吧?”
羅希奭笑了,“他舉家百余口皆在家中,如何逃法?”
“有話就直說!”楊釗有點惱火,右相罵我幾句也就算了,你算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羅希奭倒也不在意,只道:“羅某調查得知,他昨夜就已離開了長安城。”
楊釗皺了皺眉,“長安宵禁嚴格,城門戒備更是無比森嚴。別說是御史中丞,就是…”
李林甫應了一句,“就連老夫,也叫不開城門。”
“楊御史說得沒錯。”羅希奭淡淡的道,“只有一種人,可以在深夜的長安,自由往來。”
“金吾郎?”楊釗頓時吃了一驚,“…王爍?”
“沒錯。”羅希奭道,“正是王爍的私人衛隊,親自護衛楊慎矜,連夜出城離開了長安。”
“這個混蛋,果然在騙我!”楊釗頓時氣急敗壞,“他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李林甫冷冷的道:“楊御史,別急著大動肝火。你怎么不想一想,王爍這么急著送楊慎矜出城,是去了哪里?”
“這…”楊釗冷靜下來仔細思索了一番,突然瞪大了眼睛,“莫非,是去了驪山?!”
李林甫斗然拔高了聲調,“如果讓楊慎矜趕在我們的前面見到了圣人,結果將會怎樣?!”
“…”楊釗既無辜也惱火,心想今天在左街署被王爍騙我,是我辦事不力。
——但是,難不成昨天夜里發生的事情,也能怨我?
“楊御史,你是否也該反省一下自己?”李林甫的語氣有些嚴厲,“你是不是對那個王爍,太過信任了?”
楊釗低下頭,忍氣吞聲的叉手而拜,“恩相教訓得是,楊某會好好的反省自己。”
“我料定,史敬忠必然沒死。”李林甫道,“那個王爍,鐵了心要跟我們做對。但凡我們要辦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從中作梗。楊御史,你以后務必要與他保持距離!”
聽到這里,楊釗有點按捺不住了。
“恩相,一開始我就說了,要查楊慎矜,就只查楊慎矜。為何偏偏還要扯上王爍?”楊釗道,“楊慎矜這一只鳥就挺難打的了,還談什么…一石二鳥!”
李林甫臉色微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恩相為何偏要對王中丞言聽計從?”楊釗忍得太久,這會兒也不想忍了,直言道,“明明他的計策有重大疏漏之處,恩相為何還要照樣采納?”
李林甫忍著脾氣沒有急于發作,“那你倒是說一說,他的計策,疏漏何在?”
“那個王爍,剛剛偵破了亞里斯一案,找回了劉華妃的陪葬冥器。”楊釗道,“榮王李琬與儀王李璲,都欠了他一份人情。并且我聽說,儀王李璲還幾度公然放言,自己對王爍極為贊賞。王中丞想要假借他二人之手去坑害王爍與楊慎矜,他們豈會真心相助?——這個計謀,從一開始就完全敗露了!”
李林甫不動聲色,“那你的意思是,正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了王爍,所以才會橫生出這計多的枝節?”
“沒錯。”楊釗道,“如果沒有王爍的突然介入,事情會順利許多!”
“那你是覺得,王中丞不該針對王爍了?”李林甫再道。
楊釗心中稍稍一寒,忙道:“王爍處處與右相為敵,固然應當鏟除。但現在明顯時機不對。王中丞,無非是在替他的愛子王準報不平。右相,這種節骨眼,哪能公報私仇呢?”
“王中丞,只是在聽令行事。”李林甫淡淡的道。
“…”楊釗頓時愕然,說不出話來了。
“楊御史。”李林甫一字一頓的道,“你還是,回去好好的反省吧!”
“…”楊釗愣愣的看著李林甫。
李林甫的那張臉繃得緊緊的,仿佛刀都剁不進去。
“喏。”
楊釗叉手拜了一禮,慢慢的,恭恭敬敬的退了出來。
片刻后,左街署。
聞人鋒帶著幾個不良人騎著馬,領著吉溫的馬車走出了衙署,準備去往城南郊野的某個亂葬崗,去挖“焚尸深埋”的史敬忠。
“看來老賊已是認定,史敬忠沒有死。”王爍對身邊的李晟與崔敬說道。
李晟道:“那我們這樣的作戲,還有意義嗎?”
“有。”崔敬道,“戲是演給旁人來看的,這關系到輿論與風評。長安官場真正的廝殺,從來都在戲外進行。”
王爍笑了,請問什么時候評選長安奧斯卡影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晟道,“亞里斯的案子都還沒有審理結清,接連又鬧出了史敬忠與楊慎矜的事情。”
“二者之間,或許還會有點關聯。”王爍道,“難保推事院不會借亞里斯一案,牽連楊慎矜。”
崔敬點了點頭,“這像是右相的一慣作風。”
“所以,右相才會趁機,把我也一起搭進楊慎矜的案子里去。”王爍道,“亞里斯的案子是我破獲的,相關證據也是我找來的。如果他想要制造什么假證據來污蔑楊慎矜,唯獨騙不過我的眼睛。”
李晟道:“意思是,如果將軍也變成了楊慎矜一案的嫌犯,那就沒有資格再站出來,否定右相拿出的相關證據了?”
“沒錯。”王爍道。
“嫌犯不得作證。”崔敬點了點頭,“這還真是,完全符合我大唐的司法制度。”
王爍笑了一笑,“右相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大唐的制度,當作他自己的武器來使用。”
崔敬道:“剛好,我大唐現行的制度,有一大部分都是右相牽頭來制定的。沒人比他更加懂得與運用這些制度。”
“所以,無論他想要玩死誰,那都輕松得很,并且名正言順。”王爍如此說著,心中卻在想道:這就好比,一個人在球場上既當球員又當裁判,你能玩得過他?
“我聽明白了。”李晟道,“那一晚王將軍在念奴齋的相親之遭遇,就是右相的安排。但右相并非是想借此一舉當真整垮王將軍,因為那根本不現實。他的真實目的,只是想讓王將軍淪為楊慎矜一案的涉案嫌犯,從而無權出面作證,指認那些證據的真偽。”
“全中。”王爍輕吁了一口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現在,我算是見識到老賊的厲害了!”
正聊著,把守大門的不良人林賓急忙來報,說侍御史楊釗,又來了。
“今天是個什么好日子?我左街署,還真是高客如云啊!”王爍笑道,“你們猜一猜,楊釗此來是要與我撕破臉了對罵一場,還是別的什么目的?”
李晟笑了笑,搖頭:“我不猜。這不是我擅長的事情。”
崔敬笑道:“我猜,楊釗是在右相那里受了惡氣,來找王將軍這位好知己,談心的來了。”
王爍呵呵直笑,“我他把騙得團團轉,他還會把我當作好知己?”
“會的。”崔敬道,“至少現在,王將軍與他有了共同的敵人。”
“把話說清楚。”王爍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有了共同的敵人?”
崔敬知道王爍是在故意裝傻賣乖,他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說道:“王將軍早與王準反目,現在又幫助了楊慎矜,勢必更加得罪王鉷。楊釗想要繼續向上爬,就要干掉壓在他頭頂上的人。要么楊慎矜,要么王鉷。二者,必選其一。”
這時,連李晟也都笑了,“既然楊釗去而復返,那就證明,他已經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