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太虛星辰與茫茫云海之間,有一只奇大無比,雙翅開展,覆壓天際不知幾萬里的大鳥,立于一根廣不知幾許,直入太虛的銅柱之上。
右翼托舉一座仙宮。
仙宮中,有種種仙家勝景,如幻如夢。
一位女仙高居鸞坐,斜臥寶床。
那張美到極點、沒有一絲一毫煙火氣的臉龐上,一雙鳳眉微瞌,其態慵懶,卻透著無邊的威嚴。
忽地眉目微動,輕輕睜開眼皮,鳳目之中深如洞淵,卻似有無數勝景于其中映照。
一只玉臂輕抬,玉指輕揮。
一張金卷在她身前緩緩展開。
一個個閃爍著金輝的古樸篆字逐一顯現,似是人名。
女仙目光落于靠前的一個名字,正是“白素貞”三字。
清冷威嚴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足以顛倒三界眾生。
這絲笑意不過一現即逝,一雙鳳目又緩緩合起。
人間。
“果然是你!”
保安堂外,一個巷角之中,黃袍道人站在隱蔽的地方,窺視著門庭若市的保安堂。
緊緊盯著在人群中被眾人簇擁的白素貞。
竟然是已經脫去妖身的大妖?
黃袍道人眼中有著濃濃的怨恨,還有一絲不甘。
這白素貞渾身上下干凈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妖氣。
反而透著一種仙靈之氣。
但他怎么說也有千年道行,對方的本質還瞞不過他的雙眼。
而且這條蛇精在五百年前他就見過,絕對不會認錯。
論道行,黃袍道人自信不比她弱。
可對方有如此氣象,只能證明其根底不凡,修的是正宗的仙家妙法。
雖不想承認,但他估計自己不是對手。
還有那晚將他引走的那個男子,雖是修煉的武道,卻厲害得緊。
而且對方根底不凡,若只是斗不過她也就罷了,就怕惹上她背后的靠山。
那時他便是不被對方弄死,被妖王知道他無事生非,招惹了這般強敵,等待他的將是生不如死。
黃袍道人隱去身形,在角落中不甘地轉動著眼珠子。
忽然眼睛一亮。
他不行,可他現在的身份卻非同凡響。
黃袍道人記得,被他吞吃的這個茅山弟子,身上有三道玄壇真君親賜的符箓。
這個玄壇真君是茅山南宗萬福宮的祖師,早已經得道成仙,在天庭位居要職,很是不凡。
白蛇,敢壞我好事,我要你不得好死!
黃袍道人恨恨地看了一眼保安堂方向,露出一個怨毒的笑容,便憤憤而去。
保安堂,人群之中,白素貞忽有所感,心中一陣莫名地驚悸,不由面色微變。
“姐姐?”
一旁的小青察覺她的異樣。
白素貞鎮定心神,壓下心中驚悸,恍若無事,應付了聚集在保安堂的百姓后,便匆匆回到后院。
小青緊跟而至,擔心道:“姐姐,你怎么了?”
白素貞一臉憂心,搖搖頭道:“我有極不祥的預感,大難將至。”
小青一驚:“啊!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白素貞不語,低頭掐指演算,過了許久,才面帶焦慮,搖頭道:“天機紊亂,我如今又…根本無法算出。”
“這可怎么辦啊?”
小青見狀,也急了起來:“姐姐,不如我們離開這里吧!回到青城山,有南岳夫人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恩師…”
白素貞簇著眉頭。
“姐姐!你還在想什么?”
小青氣惱道:“你說要報恩,許仙原來就是一個沒用的酸書生,什么都沒有,”
“現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什么都得到了,再大的恩也可以清了,”
“姐姐,還是說你真的動了真情?”
小青心中生起畏懼。
她害怕白素貞再和五百年前一樣。
“你說得對,”
白素貞忽地皺眉道:“我雖無法演算天機,但心中預感卻極為不祥,恐怕只有去尋恩師,才能助我度過此劫。”
小青喜道:“姐姐你想通了就好,那咱們馬上就走!”
白素貞點點頭:“好。”
小青隨即欣喜地去準備。
她以為白素貞是終于打算斷卻塵緣。
但白素貞只是不想連累許仙,暫回青城山求恩師庇護罷了。
她將欣喜的小青叫住:“小青,你留下。”
小青頓時不悅:“姐姐!”
白素貞搖頭道:“小青,此劫雖應在我身上,但我擔心會連累官人,你留下暗中保護官人,”
“若真有事發生,也萬萬不要逞強,帶官人躲到金山寺,”
“那位法海禪師神通廣大,慈悲為懷,雖只在寺中一心清修,不履塵俗,卻必定不會見死不救。”
小青氣道:“姐姐,我才不要看著那呆子,我要和你一起走!”
她確實不愿守著許仙這個呆子,卻更加不愿讓白素貞獨自面對劫難。
“小青,聽話。”白素貞只是盯著她。
“哎呀!”
小青知她心意已決,不會更改,重重地跺了跺腳,氣憤地轉身就走。
白素貞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便去前堂找到許仙,尋了個借口,對他說是要回山探望恩師,囑咐他近日莫要出門,便匆匆離去。
她這一去,就已是匆匆數日。
數日前,還風光無限的保安堂,這一天不斷上門想要看病的人,卻都被擋了回去。
因為他們都被告訴,醫館中唯一的大夫不在堂中。
羅剎江邊,有三個人正在狼狽地跑著。
其中一個,正是名聲鵲起的許仙許大夫。
“呼、呼!小青…許、許公子!不、不行了!”
許仙被薛驚鴻一只獨臂拖著,半死不活地喘著粗氣,直接就掙開他的手,癱到了地上。
“你怎么這么沒用啊!”
小青回過頭來,惱怒地罵道。
許仙現在感覺自己半條命都沒了,根本顧不上她的語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道:“小、小青,我們到底為什么要跑啊?”
小青罵道:“讓你跑就跑!哪這么多為什么?想活命就快點起來!”
說著,又小聲嘀咕:“廢物!五百年前是廢物,轉世輪回還是個廢物!”
薛驚鴻有點看不過眼:“許大夫,實話告訴你,白姑娘大概是得罪人了,”
“他們拿白姑娘沒辦法,你若是不走,恐怕免不了會被他們抓起來去威脅白姑娘。”
許仙嚇了一跳:“啊?!不會吧?娘子這般良善心慈,只會助人,又怎會與人結仇?”
“難道你說的是那些道長和大師?不會啊,我看他們一個個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根本不像是壞人。”
“你氣死我了!他們罵姐姐是妖怪,你竟然還幫他們說話?”
小青現在已經對這個許仙沒有了半點耐性,氣勢洶洶地罵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姐姐好好在山中修行,根本就不會碰上這些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得道成仙!”
“一點用都沒有,都是你害了姐姐!”
許仙被噴得有點抬不起頭,他再是性子綿軟,也不免心中有氣,但又害怕發怒的小青。
只能不滿地低聲囁嚅道:“小、小青…你怎么這么說我?我也很關心娘子的…”
“至于他們說的娘子是妖怪,那定然是其中有什么誤會,娘子是世間少有的大好人,百姓們都說她是觀音菩薩在世,怎么可能是妖怪?”
“那些道長大師,我想也是聽了什么謠言,只要我們好好跟他們解釋就行,何必要跑呢?”
小青舉起手掌,惡狠狠地道:“你再說!你再說!再說我打你!”
“別別別!”
許仙瞬間慫了,連忙以手遮臉,生怕她真打自己。
“哎,我說兩位,有話咱能不能先逃到金山寺再說?”
薛驚鴻有點崩潰。
他這次可是豁出去了。
為了抱緊法海這根巨粗無比的大腿,他在幫助白素貞和許仙這件事上,是一點折扣都沒打,盡心盡力的了。
甚至今天佛道兩門高人尋上門來,當面怒斥白素貞是妖精,蠱惑百姓,圖謀不詭,要將其擒拿鎮壓。
他還拼著得罪這天下修道宗門,帶著許仙,和小青一起打了出來。
他現在可是知道了,這世界真的不是他能浪得起的。
別說天上,就是人間的修行宗門,也不知道隱藏著多少大佬。
尤其是佛道兩門。
今天也就是那些人沒什么準備,尋上門來的還只是幾個修為道行不怎么樣,只會以老賣老的老東西,還有幾個小輩。
否則他們恐怕連逃都沒辦法逃出來。
“許公子…”
“你住口!”
薛驚鴻也受不了這呆子了,反正他要討好的人又不是這呆子,也不用受他的氣。
獨臂一探,直接將許仙抓在手里。
又對小青解釋了一句:“小青姑娘,情況緊急,在下只好暫且得罪許大夫了,還請見諒。”
小青卻滿意得很:“早該這樣了!”
說罷,兩人提著許仙,在地上跑得飛快。
他們不敢用飛的,小青甚至不敢使用法力。
那些修士正在追捕他們,其手段繁多,能追人尋蹤,甚至追魂索魄。
就算不用法力,也不過是暫緩了這個過程罷了。
“站住!”
“孽障!再不停下,束手就擒,修怪我等不留情面,痛下殺手,取爾等性命!”
果然,才跑了沒有多久,身后就傳來幾聲大喝。
小青回過頭,十數道清煙如云一般,迅速飄來。
煙云之中,隱有人影。
不由神色一變。
來得好快!
不僅如此,對方顯然來了更多幫手。
看情形,比之前尋來的人更為了得。
“孽障!”
“冥頑不靈!”
“天真從九九,九九開天門!”
“黃霞滿天地,九仙始道劍!”
一陣吟唱,那煙云之中,忽有黃霞綻放,如陽出其中,剎那間于天地鋪開。
黃霞之中,卻有刺耳穿空厲嘯之聲。
“吃我九仙道劍!”
“不好!”
薛驚鴻驚叫一聲,將手中提著的許仙往前一拋:“小青姑娘,你帶著他先走!”
說話間,已經回過身,舉掌迎向那鋪來的煙霞。
他當然沒有舍己為人的偉大覺悟。
只不過是想著既然做了,就表現得賣力些。
反正他自信這些人中,沒有人能留下他。
便是他打不過,他也有手段逃脫。
除非他倒霉,又遇上了像法海那樣的變態。
但那是不可能的。
若有那樣的變態,他們跑不出這么遠來。
“黃霞滿天地?”
“看看到底誰能滿!”
“玫霞蕩!”
薛驚鴻雙掌以托天之勢猛然打出。
玫紅色的勁氣浩浩蕩蕩,排山倒海一般涌出。
如煙如霞,竟將那直似鋪天蓋地而來的黃霞給沖得倒卷而回。
“嗯?!”
“武道?”
“哼!區區武夫,不自量力,也敢在我等面前放肆!”
煙云之中有不屑之聲:“助紂為虐!今日便與你個教訓!”
“聽吾一曲玄真道曲!”
“叮!”
一聲清脆之音驟響,似有人敲響玉磬。
很快,天地間便奏響一曲仙樂。
該死!
這些家伙不按常理出牌。
薛驚鴻暗罵一聲。
正面對抗他不怕,就怕這種歪門邪道。
他是戰士啊,這種針對靈魂層面的攻擊實在不擅長。
法抗低,抗不住,惹不起,戰略性撤退!
逃到金山寺,讓那死賊禿自己抗!
剛剛還一副英勇就義模樣的薛驚鴻,才一個照面,便剎住了車,腳底抹油,轉身就跑。
他雖不會法術,可一身輕功也非同小可,不比這些修道之人飛天遁地慢了多少,化身一團模糊的影子,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還好小青在剛剛就趁機帶著許仙,化作一陣妖風走了。
“哼!休想跑!”煙云之中傳出怒喝。
一個粗獷的聲音將他攔住:“道凈真人且慢,不必心急,這些孽障跑不了,貧僧已用金剛曼荼羅法界看到了那蛇妖所逃往之處,看此妖所為,是早有打算,想來此妖是有所依仗。”
“依仗?”
道凈老道于煙云之中不屑道:“我等齊聚于此,便是朝廷,也要避讓三分,又有何依仗,能退我等?”
“不知空義大師看到那妖孽云了何方?”
“不遠,便在前方百里之地,羅剎江上,有一寺廟,貧僧卻是未曾聽聞,此處何時有了這么一座寺廟?看起來倒有幾分莊嚴氣象,不知是哪位高僧大德所立?”
“嘿嘿!”
道凈老道冷笑一聲:“我道是誰?原本是那狂僧!”
“哦?真人知曉此處?”
道凈老道冷笑道:“呵呵,何止知道?老道本以為,此僧只是狂悖,如今看來,此僧怕不是個佛門敗類,與妖孽勾結,其中定有齷齪!正好,空義大師此番也可為佛門清理一番門戶!”
“哦?”
那粗獷聲音沉吟一番:“貧僧是修的是真言密宗,雖與中原禪宗大相徑庭,但到底同是佛門中人,”
“若果真如真人所說,佛門之中,有此不肖之輩,那是斷不能容,貧僧還真是不能袖手不管。”
“好,既知那幾個孽障行蹤,你我快走一步,上那金山寺,尋那法海賊僧問罪!”
好嘛,在道凈口中,法海已經再次降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