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仇人都死在面前之時,心中所想幾乎是一樣的。
全是這許多年來,時時刻刻,處心積慮要報血海深仇的一幕幕。
六指琴魔為了報仇,為了讓仇人在無盡的恐懼和煎熬中慢慢受著折磨,她也不知造了多少孽,做下了多少違背了她本心的事。
久而久之,別人把她當成“魔”,連她自己也漸漸將自己當作“魔”。
而金蛇郎君卻是更慘,本是一心尋仇,卻發現舊時愛人嫁給了大仇人,讓他恨也難,不恨也難。
如今情仇俱消,什么都不存了。
卻又自感凄涼,只覺心中空蕩蕩。
這一生,兩人幾乎都是為了仇恨而活,除此外,一無所有。
如今仇人沒了,活著還能做什么?
六指琴魔茫然了一陣,便將心中一股難泄的憤懣轉移到了陳亦身上。
都是這該死的和尚!
都是這賊和尚多管閑事,讓她無法親手手刃仇人才會這樣的。
“姐!”
呂麟又抱住天魔琴,怕她又要動手殺人。
“看來二位并未能釋懷。”
陳亦笑了笑。
他本也沒指望能這么簡單就消除兩人的仇恨。
這種方式,對一般人也許管用,對他們這樣的人物,又是早已深入骨髓的恨,沒有這么容易解決。
“既然如此,小僧便另想他法,定讓二位施主解了心頭大恨。”
話落,陳亦又快步走過那一堆倒地的尸體,雙手翻飛,在每個尸體的頭頂都連拍了三掌。
在所有人驚悚的目光中,這一堆尸體又活了過來!
妖僧?!
江湖各路群雄正陷入混亂的狀態中。
假死狀態在現代醫學中并不算神秘。
對于搗鼓出了“浮生若夢”和“森羅如獄”的陳亦來說,讓人進入短暫的假死狀態更不是什么難事。
但對于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一件很驚悚的事了。
“小僧已將他們的武功全都廢了,兩位施主若還是不解恨,不妨親自出手,再殺一次。”
不知為何,現在所有人看著這和尚那一臉明明慈悲祥和的笑容,卻是令人感覺一陣冷嗖嗖的。
金蛇郎君與六指琴魔怔怔地看著“死而復生”的仇人們,卻沒有動手。
已經看著他們“死”過一次,又被陳亦一言一舉中各種隱晦的手段暗示、引導,兩人復仇的欲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泄掉了大半。
但還剩下的一小半如果不能泄盡,很快就會死灰復燃,前功盡棄。
所以陳亦并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
“諸般煩惱,悉由不覺,貪嗔癡慢,引生諸苦,紅塵之毒,輪回之業。”
“二位施主,還不悟嗎?”
陳亦的聲音如春雷般在六指琴魔與金蛇郎君心中綻響。
與其說是當頭棒喝,不如說陳亦有意擾亂二人的心神。
否則也不會用這種拐了十八道彎的機鋒。
這種看似高深模糊的話語,越聰明的人越容易陷進去。
“因果循環,生死輪回,冤仇無休,何苦自尋煩惱?”
“殺死他們,故人也難以追回,你們也難以釋懷,不如留下他們,用余生償還罪業吧。”
趁著兩人又被他忽悠住了的時機,陳亦走向烈火老祖等人,又一次舌綻春雷:“汝等罪業深重,當墮無間大獄,永受災劫!”
話音未落,雙手連點,瞬息之間,一連彈出二十六道指風。
剛剛死而復生,還在迷茫的江南名門大佬們,又挨了兩下。
已經被陳亦破去了丹田氣海,就算他們清醒著,也是一樣躲不過這兩指。
一指浮生若夢,兩指森羅如獄。
雖然沒有經過經文灌輸,陳亦那一聲斷喝,已經足以勾動他們心中的“地獄”。
兩指落下,十三人都是渾身一顫,眼前視線開始扭曲,模模糊糊間,便看到了讓他們心膽俱裂的一幕幕景象。
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開始此起彼伏。
看到這一群曾經高高在上的江湖大佬,如今在地上莫名地翻滾慘叫,像是看到了極度恐怖的事物一般。
眾人看向那一臉慈悲的和尚,心中更是陣陣寒意。
六指琴魔和金蛇郎君也已從迷茫中驚醒,看著這一眾仇人的慘狀,滿臉錯愣。
“你做了什么?”金蛇郎君睜圓著眼看向陳亦。
陳亦笑著搖搖頭:“小僧只是讓他們去了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眾人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句“無間大獄”,看著那滾了一地在慘叫的大佬,頓時打了個寒顫。
難不成,這和尚還真有神通,能把人打入無間?
“此后每隔十日,他們都將承受一番煉獄之苦,一生不得解脫。”
陳亦掃了一眼正慘叫的烈火等人,看著金蛇郎君與六指琴魔笑道:“如何?如此,可是更能解二位心頭之恨?”
煉獄之苦是什么樣的,陳亦并不清楚。
但是他估計這些人受的痛苦,應該是遠遠夠不上那個檔次的。
就是比起貝金禪都不如。
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自殘。
不過在別人看來,已經足夠凄慘。
兩人怔怔看著那群人的慘狀,說痛快,是有的,卻沒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反而還有點無趣的感覺。
“三藏大師,這…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一直緊緊抱著天魔琴和六指琴魔大腿的呂麟,忽然一臉不忍地道。
讓一旁的花癡教主何鐵手翻了個白眼。
“…”
陳亦臉上的笑容也是微微一滯。
忽然好想一巴掌拍死這小子。
這話別人可以說,你背著一身血海深仇,也好意思說嗎?
善良也得用對地方好不?
被他抱著大腿的六指琴魔也是兩手發癢。
“唉…”
金蛇郎君忽然長嘆:“和尚,我知道你心懷眾生,不愿夏某多造殺孽,也難為你慈悲心腸,竟能下此狠手…”
“想我夏雪宜一生,讓這血仇蒙蔽了雙眼,不得半刻安寧,還累得心愛之人一生郁郁,更不得善終。”
他此時不必去問,都早已想通,小儀死得蹊蹺,十有八九,是溫方達的禍水東引之計。
金蛇郎君此刻眼中盡掙扎,陳亦這一番作為,不得不說,確實在他那顆只冰封著刻骨仇恨的心中敲出了一絲縫隙。
“只是夏某一家,夏家村一百余口人命,小儀一生凄苦,叫夏某,如何放得下?”
金蛇郎君是在自問,也是質問陳亦。
“阿彌陀佛。”
“夏施主,放不下,那便不放罷,到了該放下之時,自然就放下了。”
陳亦只是平靜地笑道。
他本來就沒指望真的這么輕易將兩人的仇恨給消彌化解了。
這兩人的仇恨,那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
捫心自問,他自己遇上了,也是絕對放不下的。
他的連番作為,能讓他們泄出幾分仇恨,心中不再被仇恨填滿,能裝得下些別的東西,那就算是成功了。
真要讓他們完全放下,恐怕非得經歷長時間的消磨不可。
陳亦暗自嘀咕。
事情還沒有完,該演的還得繼續演。
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慈悲,又看向六指琴魔:“女施主,你又可曾放下?”
“姐姐。”呂麟緊張地看著她。
六指琴魔仰首看天,靜默許久,才忽然用眼角斜睨陳亦:“和尚,你一番算計,想必你已早有打算,說吧,你要如何處置他們?”
陳亦笑了笑:“小僧并無打算,因緣生滅,果報輪回,自有其理,小僧貿然插手已是不該,如今小僧已盡一己心力,剩下的,二位自了吧。”
“是殺,是留,是放下,是執迷,二位施主當有抉擇,實非小僧該過問。”
面對眾人的愣然,陳亦只是合什一笑:“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