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開始的酒宴一直持續到亥時才結束,一眾福建官員把欽差一行送回到下榻的客棧后,這才各自回返安歇。
由于路雋等人都是居住在福州署衙中,所以這次來到泉州后也是分別在城中幾處客棧安歇。
在商業流通極其發達的泉州,各式各樣大小、檔次不同的酒樓客棧遍布城中,倒是不愁落腳的地方。
沿著夜半時仍舊熱鬧紛繁、人流涌動的街道回到宅邸后,鄭芝龍和鄭芝豹依舊回到下午所在的花廳,在驅走一眾婢女下人后,二人換上便裝,就酒宴上發生之事進行了商討。
“大哥,恭喜啊!今上看來果然是仁厚之君,居然有這等言語夸贊大哥你,小弟我當時聽著都有些動容,沒想到大哥這伯爺才兩年有余,這下竟是要更進一步了!真是大喜事啊!等牌匾賜下,咱們可得好好慶賀一番!”
“圣上仁厚不假,可鄒部堂這回當著眾人之面講出來,此事一旦傳揚開去,若是接下來開海一事上,我鄭氏再不順從聽話,那可真是只能重操舊業了,自此之后,只要大明還在,子孫后代再無回返故土之可能!”
心里亦喜亦憂的鄭芝龍說到最后不禁長嘆一聲。
他心里清楚,皇帝雖是許下了厚賞的諾言,但這個侯爵之位,是必須要付出極大代價來換取的,只是現在不知道皇帝到底打算讓鄭家做出何等的讓步。在今晚的酒宴中,鄒維璉并沒有透露出一星半點的相關消息,只是拋出了有可能的靖海侯這個大餅來而已。
“我說大哥,你這心里頭就別擰巴了,明日只要鄒部堂一說,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到時候咱們再做打算就是了!反正現下是在咱們的地盤,誰都翻不了天!”
就在鄒維璉等人在鴻賓樓開懷暢飲、談笑風生的時候,位于泉州知府衙門不遠處一座面積不大的衙門后院里,錦衣衛泉州千戶所千戶劉軒也正在與人對酌。
“馮兄自京師遠道來閩,連日奔波不得安歇,現下終是布置妥當了,來,小弟敬馮兄一杯,馮兄立下大功飛黃騰達之日,別忘了拉扯小弟一把!”
劉軒舉起斟滿米酒的酒杯笑著對方桌對面馮姓男子道。
對面的馮姓男子年約三旬左右,身穿灰色布袍,眼小鼻塌、相貌平平,看上去極其普通,屬于大街上無數的路人甲其中之一那種,但他的真實身份可是連錦衣衛都指揮使也不敢小覷的。
這名男子叫馮順,掌握著錦衣親軍內最為精銳的武裝力量五百名錦衣緹騎,也是親軍內唯一一位統領不滿額屬下的千戶。
馮順祖輩是跟著太祖朱元璋平定蒙元的軍中一員,天下太平后進入親軍,到他這一輩已是傳了十三代,對大明最是忠心不過。
而馮順本人不僅武技高超,而且心思縝密、善于謀劃和布局,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智勇雙全式的人物。在通過種種調查摸底后,朱由檢把本來是百戶的馮順拔擢到千戶一職,并把緹騎交于其掌控,馮順對皇帝的信任自是感恩戴德,暗自發誓愿為皇帝效死。
之所以說錦衣衛都指揮使也不敢小覷馮順,那是因為,緹騎是直接聽命于皇帝的。每次錦衣衛要執行重大任務,都需要奏請皇帝后才可以動用緹騎,其他任何人也無權調動一名緹騎。
錦衣緹騎是從數萬名校尉力士中經過層層選拔和考核,最終選出對皇家忠誠度最高、在親軍世襲五代以上、武技高超、膽大心細、頭腦靈活,精通埋伏、襲殺、化裝探查、繪制簡易地圖等等各種手段的數百人,可謂是真正的精英。
朱由檢穿越過來后,出于對局勢惡化的擔心,所以想到了這只最為忠心的隊伍。
為了加強這只精銳小隊的戰斗力,朱由檢特意下令從當時的京營和勇衛營中挑選教官,把戰場上小規模騎隊沖鋒搏殺的武技教授給這伙緹騎,從而使緹騎的戰斗力再次得到了較大提升。
馮順奉旨率三百緹騎南下前往福建,在到達福州之后,按照事先制訂的策略開始分兵。他親率兩百人分批前往泉州,副千戶左震領一百人潛入福州府城,然后分別在福州、泉州兩地錦衣衛千戶所的配合下,開始對鄭氏集團下面的主要頭目的居住地和日常行蹤進行探查和踩點,并制定相應的作戰計劃,一旦鄒維璉與鄭芝龍談崩,兩地的緹騎在得信后立刻對目標發動突襲。
經過十多天連續不斷的踩點跟蹤,到今天為止,鄭芝龍手下主要頭領的相關情治都已大體探查清楚,現在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謝過老弟吉言,老哥心領了。不過此事到底如何,現下還是兩說著。某臨南下前,圣上曾特意吩咐過,絕不可因貪功而擅自起釁,只有欽差與靖海伯未談妥后方可動武。
我等身為天家鷹犬,一切自當以圣上之意為首要之務,至于立功與否并不重要。某此次帶隊南下,也是為了應付不測而已。”
馮順舉杯一口飲凈,放下酒杯拿起筷箸夾起一塊干筍炒雞絲放到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
“馮兄言之有理,只要圣意能夠達成,我等立功與否都為次要。不過,話既然說到這里,此間也無外人,馮兄以為此次靖海伯最終能如圣上之意?”
劉軒也是數代世襲錦衣衛出身,在京城時便與馮順相熟,兩人雖談不上相交莫逆,但因彼此間并無利益沖突,故而閑談時倒也顯得較為輕松自然。
“以某之見識來看,此次靖海伯有七成能順從了圣意。你想想,靖海伯富可敵國之事人盡皆知,若是換做你我有此身家,首要之事便是想著如何去守住富貴,好使自家后代子孫永享榮華,哪還肯再去冒一點險?
再說句不好聽的話,某之前也曾對靖海伯發跡之經歷有過探究,發覺其并無梟雄之姿,其舉止行為比當初之闖逆、獻逆等巨賊差之甚遠,頂多算一方大豪而已。故此,某覺著,此次鄒部堂語氣會商,成功之可能甚大!”
從馮順的心里來講,他當然希望鄭芝龍違逆圣意,然后他帶人將其擒獲或擊殺,那可真的是大功一件了,將來憑借此功,再往上一步是極有可能的。
但在冷靜的分析之后,馮順心里還是有些不大不小的失落感,或許這次的大功已經無望了。
綜合各方面的情況來看,鄭芝龍的確不是能成氣候的梟雄,軟硬兼施之下,鄭芝龍最終極可能會妥協,已經埋伏在欽差下榻客棧內外的二十名緹騎很可能會用不上了。
這些精通近身搏殺的緹騎已經攜帶著長短燧發火銃、弩弓、震天雷等利器,替換掉了打著欽差儀仗那些普通護兵,只要事有不諧,就會在瞬間內將鄭家兄弟及隨員當場擊殺。
只要這邊一動手,負責傳遞消息的錦衣衛會即刻趕赴安海鎮,已經潛伏在安海鎮外大山中的一百名緹騎得信后將會對靖海伯府、以及鎮上其他海寇頭目進行突襲,在福州的另一路也是同樣如此。
用心算無心,再加上緹騎們超強的戰斗力、領先時代的火器,所有這些被打擊目標將會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