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六月下旬,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行軍,勇衛營副總兵茅元儀率兩萬大軍抵達松山,在與前來迎接的沈世玉、張斗簡單寒暄過后,大軍入駐提前到達的輜重營于松山城外搭建的簡易軍營,茅元儀則在沈世玉和張斗的陪同下入城拜見洪承疇。
“久聞止生文武雙全之大名,今日終得相見!止生所修之武備志浩繁雜復、包容兼蓄、博大精深,真恢弘之作也!吾閑暇時尤愛燈下品讀,每掩卷必嘆服不已,心有所得時便于戰陣之上實踐之,其效極佳!止生之才吾不及也!”
松山城守備署衙后院的書房內,洪承疇執著茅元儀的雙手,毫不掩飾對這位大才的贊賞之意。
茅元儀的武備志成書于天啟年間,凡二百四十卷,由兵訣評、戰略考、陣練制、軍資乘、占度載五部分組成,可謂是集歷代兵書之大成者,也是價值不可估量的歷史巨作。但當時并不被朝廷上下所重視,所以刊印冊數卻并不多。洪承疇有幸收藏了一整套并隨身攜帶,每每于剿賊的空暇之余翻看,對茅元儀的才華推崇不已,但一直沒有機會得見本人。
“洪公過譽也!下官不過善紙上談兵耳!論起剿賊撫民,洪公十載之功舉世側目,此才是國之棟梁也,下官怕是終生難望洪公之項背!何來不及之說,下官愧不敢當!”
茅元儀先雖為勇衛營副總兵,但洪承疇卻是拿他當了文臣對待,言談間也是文人之間的語氣稱謂。而茅元儀雖未曾中試,但一直以文人自居,加上其也是官宦家庭出身,所以在面對洪承疇這等重臣時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態。
見禮過后,四人分賓主入座。遼東巡撫方一藻稱病未至,遼西的將領洪承疇則是一個也沒招呼前來。
親兵端上茶水退下后,在洪承疇的示意下,沈世玉離座側身而立,對照著懸掛在墻壁上的輿圖將義州敵情做了簡短講解,戰前會商正式開始。
“洪公,不知廣寧之敵多寡?其距義州僅數十里之地,若其守御薄弱,何不一并將其攻下?以使錦州東北面多一層屏障,之后再發民夫修繕廢棄之大凌河堡,如此一來,則遼西固若金湯也!”
看著輿圖并了解了大致情形后,茅元儀拱手發問道。
在他看來,不到兩千建虜駐守的義州唾手可得,不如趁機擴大戰果,將戰線向東北方向延伸。
“止生所言之事吾亦曾慮及,只是目下時機尚未成熟。廣寧雖為敵所據,守城建虜僅有數百之數,奪取并不費力,但食之無味也!蓋因廣寧周邊為大片平原,最利大股馬隊縱橫馳騁,此敵之所長、我之所困也,義州背河而立,有險可據,廣寧則不然,故奪下廣寧并無多少益處;圣上有意于明春聚重兵攻伐遼東,相信止生已有所聞;但吾來次之后觀其地勢,覺攻伐雖可,策略須變;吾有意以義州、錦州為固守之地,誘使建虜主力集結于此,借寧錦狹長之地勢與其決戰,爭取一戰將其主力重創,之后再揮師北上,直搗黃龍!”
廣寧凸出于錦州東北,不像義州這種靠河而建的城池一樣有地利的優勢,其城并不寬大,僅能供數千士卒駐守。若奪下后派兵守城,建虜一旦大軍云集攻城,那么錦州和義州就要派軍救援,那就意味著要與建虜野戰,廣寧城外是遼闊平坦的遼中平原,正是騎兵發揮威力的最佳戰場。對于和建虜野戰,洪承疇卻是沒有一點信心。
“還是洪公思慮甚遠,下官孟浪了!既是如此,那就先拿下義州再言其他!”
洪承疇的一番解說讓茅元儀佩服不已。自己雖然有軍事方面的鴻篇巨作,平時也以知兵自居,但與十年間經歷無數惡仗的洪承疇相比,自己的眼光還是不夠長遠,未曾想到將眼前戰事與明年的大戰結合起來看。
“止生之才具遠勝許多朝臣,只是缺臨陣之經驗也!吾久聞勇衛營乃我大明一等強軍,善用各類火器,與太宗當年所創之神機營極為類似,不知止生此次所領于攻城有何獨到之處?”
洪承疇笑著安撫道,他對勇衛營之名雖有耳聞,知道這是皇帝最為倚重的一只強軍,但對其真實戰力卻并不了解。
“下官就任勇衛營已近兩載,雖未接觸過大明其余官軍,但對我勇衛營之戰力還是頗為自信!勇衛營現已擴編至四萬有余,賴圣上厚祿相待,全軍糧餉充足,絕無苛虐士卒之事!日常更是操演不斷,全軍將士士氣高昂,皆具無畏之心,誓言以死以報圣恩!下官此次所率兩萬余人中,有原盧大學士麾下之六千天雄軍,其久歷戰陣,忠心可用!軍中有中型佛郎機炮一百門,每門重約五百斤,由于其有子銃裝填,施放極快,故對敵之密集陣型殺傷極大!另有重型紅夷大炮十門,每門重約一千五百斤,由牛車拉拽,其雖笨重,但對遠在數里外之敵有較大殺傷,用來攻城亦是甚佳!待攻取義州后將其置于城頭,實是守城之利器!攻取義州,唯火器耳!到時且請洪公作壁上觀即可!”
一提到勇衛營,茅元儀語氣中是滿滿的自豪。
據他所知,整個大明數十萬官軍中,唯有勇衛營和京營是以火器為主。日常他率部操演時,經過改良的火器和火藥威力驚人,更使得全軍上下士氣高漲、信心倍增。
洪承疇雖然領兵十年,但所率邊軍中仍是以長槍大刀弓弩為主,使用火銃的士卒極少。由于長期以來一直是流動作戰,火炮笨重攜帶不便,軍中只有數量不多的虎蹲炮,佛郎機之類的大炮更是從未裝備過。他對火炮的威力倒是有所了解,但從未見識過這種裝備大量火器的官軍的作戰方式。因此當他聽到兩萬人的軍隊中居然有一百門佛郎機炮、十門紅夷大炮時,而且茅元儀滿是自信的話語后,除了驚訝以外,心里也是將信將疑。
“呵呵呵!既是止生對奪下義州把握十足,那吾也就寬心不少!此戰關乎重大,容不得半點差池!義州之敵人數雖少,然戰力不凡;勇衛營此次皆為步卒,為防建虜以馬隊沖擊,故寧錦須遣馬隊遮蔽步卒兩翼,一切布置妥當后,大軍即可開拔!”
為了穩妥起見,洪承疇決意還是要從遼西將門中抽調馬隊,防止勇衛營在建虜馬隊的沖擊下大舉潰敗。
勇衛營剛一到達松山,錦州的祖大壽便得到了消息,為此他特意將兩個堂弟祖大弼、祖大樂,以及祖澤潤、祖寬、吳三桂等下一輩中的佼佼者召集到一起,商議京師突然派兵出關的事宜。
“先是洪亨九以大學士之銜督師薊遼,洪某人尚未有何動向,這突然又遣了兩萬精銳前來寧錦,朝廷莫不是要對我等下狠手不成?你我戍守遼西多年,多少親眷子弟命喪于此,敢不成朝廷一點舊情不念?俺們花了恁多銀兩,事到關頭,那幾個重臣怎地一絲風聲都沒透露?”
正位上的祖大壽眉頭微皺,語氣中略帶著煩躁。
祖大樂與祖大弼對視一眼后開口安慰道:“大哥切莫胡亂猜想,朝廷要是想對付咱們,還值當調派大兵?來一伙太監廠衛,手拿圣旨問罪,咱們還敢造反不成?俺在關內剿賊近兩載,聽聞皇上性子甚是寬容,沒聽說皇上和以前那樣逮這個拿那個的。咱們遼西上下現下還能派上用場,皇上是明白事理之人,應當不至于翻臉!長伯,你說是吧?”
祖大樂和吳三桂曾經同在洪承疇手下聽命過,他知道吳三桂交游廣闊,了解的朝廷秘事比他要多,消息也格外靈通。雖然直覺告訴他,朝廷大軍到來并非為了對付祖家,但在心里拿不準的情形下還是向吳三桂發問道。
眼見書房里眾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明白這次大軍前來,可能與明春戰事有關的吳三桂抱拳開口道:“三舅爺所說甚是有理,孩兒亦覺著朝廷此次派兵前來并非為我遼西之事,或許是為了征討建虜、順便立威警示我遼西不成?孩兒與洪督師帳下幕僚沈先生交好,要不孩兒前去打探一番?”
祖寬大咧咧的道:“大伯勿要多慮,咱們祖家又不是反賊,值當朝廷動用大兵?再說這幾年咱們也聽從朝廷調遣,派兵入關剿賊立下功勛,皇上閣老們都記著咱的好呢!萬一朝廷要是降罪,俺就去找盧督帥求個人情,保準屁事沒有!不過長伯既是人面熟,那就趕緊去打聽打聽,別嚇得大伯晚上睡不著了!哈哈哈哈!”
祖大樂怒斥一聲:“大寬,說話嘴上缺把門兒的是吧?再沒大沒小的,老子把你吊樹上抽死你!”
祖寬嘿嘿笑著別過頭去,祖大壽沒功夫和這個混蛋侄子計較,而是連聲吩咐道:“長伯,你攜重金速去松山尋著沈先生打探一番,有事趕緊回來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