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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收留

  河南衛輝府汲縣城內一個街口,六歲的妞妞蜷縮在一個角落里。身上的單衣已經臟亂不堪,破爛的衣袖里,皮包著骨頭的手臂已經沒有了原先的膚色,頭發如同一蓬亂草一般。

  雖然已是仲春,太陽曬到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卻覺得冷如寒冬,渾身就像打擺子一樣顫抖著。一雙已經沒有神采的眼睛望向南面,迷迷糊糊的想到:哥哥怎么還沒回來呀?好冷啊,哥哥能抱著我就好了!就像娘親那樣摟著,好困啊,咦?娘,是你嗎?娘!抱抱妞妞,俺冷,爹爹呢?娘,抱著妞妞吧,娘!你怎么又走了呀?

  八歲的大牛全力跑著,雙手緊緊的捂著胸口,懷里是半塊硬硬的高粱餅子。

  討了半天,才有個好心的大嬸給了他半塊餅子。自己和妹妹已經兩天沒吃飯了,爹爹和娘親都已經死了,大牛知道,他們是餓死的。

  爹娘把最后一口飯都留給了他和妹妹,自己卻拼命的吃觀音土,最后肚子漲的的鼓鼓的。

  爹爹先死的,臨死前那不甘又絕望的眼神大牛一輩子忘不了。

  娘親臨死前,雖然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還是拼盡全力把妹妹的手放到大牛的手里,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大牛明白,娘親是要他保護好妹妹。

  大牛眼淚已經流干了,因為年齡小,沒有力氣挖個坑把爹娘埋掉,連年的大旱絕收,村里只有死人了,活著的都逃難去了。

  大牛和哭啞了嗓子的妹妹給爹娘磕了三個頭,就帶著她往幾十里外的縣城方向走。爹活著的時候告訴他,順著唯一的路往東走就是縣城。

  跑了百余步,大牛就沒力氣了。兩天沒吃飯,渾身軟的像面條,眼睛里也冒出了無數個星星。

  大牛放慢腳步,慢慢的往前挪動腳步,妹妹還在等著吃飯呢。

  半天功夫大牛終于挪到了妹妹身邊,妞妞好像睡著了,大牛蹲下來,一只手掏出餅子,一只手搖動妹妹的身子:“妞妞,別睡了,看,哥哥手里拿的啥!”

  妞妞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喊她,過了一會才聽清是哥哥的聲音,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可眼皮就像粘住了一樣。

  她想回應哥哥,但全身的力氣好像全部消失了,她只想睡覺,睡著了就能看見爹娘了。

  大牛看到妹妹沒有醒過來,晃動她身體的手能感覺到妹妹在輕輕的顫抖。大牛放下餅子抱起妹妹的上身,妹妹身上滾燙滾燙的。

  他知道妹妹病了,大牛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疼的不行。他明白,這時候得病意味著什么。

  大牛哭了,抱住妹妹哭的撕心裂肺,他覺得對不起爹娘,娘要他護著妹妹的,可妹妹就要死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傳到了大牛的耳朵里:“小弟弟,你怎么了?”

  大牛淚眼模糊的抬頭望去,一個身穿灰袍的年輕人站在他身前看著他。

  大牛抽噎著道:“妹妹病了,要死了!”

  年輕人俯身用手摸了一下妞妞滾燙的額頭,皺眉道:“是風寒,死不了,得去找郎中。”

  大牛欣喜的道:“真的死不了?”

  年輕人笑道:“你要信我就跟著我,我帶你妹妹去找郎中!”

  大牛警惕的望著他,爹爹說過這個世上有拐子,把小孩拐去挖心掏肝。

  年輕人看到大牛的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塊木牌沖他晃了晃道:“看見沒?我是官府里的人,還騙你不成?壞人哪有這東西!”

  大牛一聽官府,警惕立刻變成了畏懼。

  小時候村里有頭牛病死了,官府來人查看,官差可兇了,里長那么厲害的人,在官差面前都不敢直起腰,還被官差抽了一鞭子呢。

  年輕人溫聲道:“你爹娘在哪里?”

  大牛低頭回道:“俺爹娘都餓死了。”

  年輕人嘆了口氣道:“走吧,先治好你妹妹,之后某帶你去一個能吃飽穿暖的地方。”

  大牛懷疑的看著他。

  年輕人笑道:“某是官府的人,是貴人派某搜尋和你這般的孤兒,趕緊走,晚了你妹妹真會死掉的!”

  大牛掙扎著站起來,想拖起妹妹,可他哪有力氣了,年輕人又輕嘆一聲,彎腰抄起妞妞抱在懷里,起身疾步而去,大牛撿起半塊餅子緊緊跟著。

  當朱由檢再次來到皇莊的時候,已經是崇禎九年的四月了。

  田地里的小麥已經開始拔節結穗,經過一個冬季的追肥澆水,麥子長勢良好,一眼望不到邊的綠色鋪滿了大地,讓人不禁對一個月后的豐收充滿了期待。

  經過大半年的持續投資,皇莊里的農戶面貌已經煥然一新。莊里的男女老少都有活計做,收入也穩定提升。雞鴨已經開始產蛋,產出的雞蛋鴨蛋全部由皇家市價收購,然后送到勇衛營,供每日操練的士卒補充營養。

  農戶們手頭有了錢就要購買針頭線腦、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等日用品,甚至有比較富裕的家庭,給自家女人購買胭脂水粉這等算是奢侈品的東西。

  商人的嗅覺最為靈敏,從開始的小商販上門販賣,到現在開店經營,莊子的圍墻外面已經慢慢形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市場。

  因為皇莊的示范效應,周圍各個權貴的莊子也不得不捏著鼻子下調佃租,原先的十七大部分都降到十五,農戶們卻也是感恩戴德了,終于可以吃一頓飽飯了,雖然是粗糧,這也是以前做夢想不到的。

  朱由檢卻已經準備夏糧收獲的時候,把佃租降到十三了,估計那些權貴們暗地里不知有多少惡毒的語言詛咒他了。

  莊墻修建的時候,朱由檢特意囑咐向外擴大不少。原先的農戶家成了莊子的最里面,外圍建了一排排土木結構的新房子,房屋之間都是緊緊挨在一起,這是朱由檢根據后世六七十年代集體宿舍的模板規劃的。

  對于處于死亡邊緣的老弱婦孺來講,有個安身之處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哪還有什么別的要求。這樣的房屋能夠節省大量的空間,將來如果有人發達了,那就再另找地方自己蓋房子就行。

  這里住著的都是陜西河南一帶遭受旱災后逃難的婦孺。至于老人,一個沒有。大災之下,絕大部分老人為了給自家孩子省下一口糧食,選擇了吃樹根,樹皮,最后啥都吃沒了,只能吃觀音土,結果可想而知。

  大部分青壯選擇了帶著全家加入到了流賊的隊伍中去,家中沒有青壯男人的婦孺則被收留到了這里。

  救助大牛和妞妞的那個年輕人是錦衣校尉王安成。錦衣衛奉皇命出京收攏婦孺,王安成是其中一員。妞妞病好以后,王安成帶著大牛和妞妞以及另外二十多個孤兒回到了京師,然后大牛他們便被安置到了皇莊。王安成因功被提拔為小旗后,又一次出京完成同樣的任務去了。

  大牛和妹妹是第一批來到這里的孤兒。考慮到妞妞是女孩子,分房子的莊頭特意安排了一個套間給他們。兩個房間各有一張簡單的木板床,都有嶄新的被褥鋪蓋。大牛住外間,里屋歸妞妞。

  所有來到皇莊的婦孺第一件事就是強制洗澡,她們脫下來的舊衣服被點火焚燒后掩埋,以防傳染疫病。

  村子里蓋了兩所澡堂子,男澡堂里有大大的浴池,里面蓄滿滾燙的熱水。女浴池則是一個個木板隔開的單間,里面放著大大的木桶和澡豆,為了照顧像妞妞一樣的小女孩,女浴室還特意分派了幾個婦人給小孩子搓洗。

  洗刷一新的大牛和妞妞們,都會領到嶄新的衣袍和鞋子,這都是按照朱由檢的要求做好的,因為收容難民的緣故,制作軍服的作坊專門分出一些女人給他們縫制衣物。

  已經痊愈了的妞妞洗完澡穿上新衣服,開心的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回到屋子里,來到里屋自己的床前,妞妞脫下新鞋子,爬上了鋪著褥子的床上,在床上蹦了幾下,忽然怔住了。她慢慢躺下,用被子緊緊的裹住了自己,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爹爹和娘親不知道在地底下有沒有新被子蓋。

  朱由檢牽著朱媺娖小手,悠閑的在莊外的市場逛著。

  朱媺娖手拿著一只糖葫蘆,一邊吃一邊到處打量。她和朱慈烺一樣,生存范圍僅限于乾清宮周圍,天天面對的就是宮女和太監,外面的一切對于她都是新奇無比。

  比如手里的糖葫蘆,紅紅的果子外面裹著炒的焦黃的糖,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開心極了。

  朱慈烺對于小女孩喜歡的東西非常排斥,雖然心里很想嘗嘗,但對妹妹遞過來的糖葫蘆卻嚴詞拒絕,然后偷偷囑咐跟著的侍衛多買幾只,回京以后給二丫送去。跟二丫只接觸過一次,但朱慈烺卻一直惦記著她。

  朱由檢對兒子的小把戲置之一笑,對警惕的觀察四周情況的程千里身邊笑道:“老程啊,你又不是頭一次陪我出來,別那么緊張,我問你,有什么夢想?”

  程千里愣了一下,搔了搔頭皮回道:“啟稟黃老爺,卑下睡覺從不做夢的。”

  朱由檢怒道:“笨蛋,我是問你的志向,是志向!懂不懂?!”

  朱媺娖努力的咽下一口糖葫蘆,插言道:“父皇,媺娖和老程一樣,睡覺也不做夢的!”

  程千里陪著笑臉道:“卑下懂得懂得,卑下的志向就是好好護衛黃老爺一家的安全!”

  朱由檢沒搭理他,蹲下身子抱起朱媺娖,小聲說道:“媺娖,父皇怎么教你的?在外面不要叫父皇,要叫爹爹,記住了沒?再喊錯了,以后不帶你出來了!”

  朱媺娖雖然不明白為何不能叫父皇,但還是拼命的點頭表示記住了。朱由檢哈哈笑了起來,朱慈烺在后面撇了撇嘴,對朱媺娖的幼稚表示很無語。

  崇禎抱著女兒邊走邊說道:“老程啊,我是覺得你正當壯年,一身好武藝,整天跟著我有些屈才了,所以才問問你。你倒好,不跟我說實話。哪個男人不想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你是我信任的人,心里有啥想法盡管告訴我就是。”

  程千里鄭重的道:“回黃老爺,卑下學的是馬下功夫,上了戰陣就不頂用了。說心里話,跟在黃老爺身邊護衛,卑下心底感到非常的榮耀,家中妻兒也以卑下是錦衣衛而驕傲。卑下數代錦衣出身,但從未有人做黃老爺的貼身護衛,卑下這輩子不想再起變化,等兒子長大,卑下也會讓他入衛所為黃老爺家效力!”

  朱由檢停住腳步,側身注視著程千里道:“只要大明在,我不會虧待你這樣為大明效忠之人!”

無線電子書    崇禎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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