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夏侯霸淡淡一笑,道:“陸信是個人才,讓他當這個中書侍郎,一點都不為過。”
“那倒是,”夏侯不破點點頭,想到半年前在余杭初見時,陸信那副落魄的樣子,不由心生感慨道:“半年時間連升五級,從一個郡里的三把手,搖身一變成了中書侍郎,還真應了那句老話,樹挪死人挪活。”
中書省的六品舍人,向來是京中門閥子弟企慕的清要之職,所謂‘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是飛黃騰達的重要跳板。而中書侍郎,又在中書舍人之上,只要一外放,必然是省部高官、封疆大吏!
“不破有些羨慕他?”夏侯霸笑笑道:“你若愿意出來做官,伯父讓你擔任尚書仆射如何?”
“侄兒這身體,還是好好將養著,不要鳩占鵲巢了。”夏侯不破搖搖頭,一臉蕭索。
“不當官也不打緊,我夏侯閥志向遠大,你正好專心為族里出力。”夏侯霸寬慰他一句,沉聲道:“你說,這陸信當上陸閥閥主的可能,有多大?”
“現在還不好說,但確實有這種可能。”夏侯不破雙目閃動著睿智的光芒,緩緩答道:“陸尚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上位,跟長老會鬧得不可開交。這對他父子名聲的損害,實在得不償失,陸閥其余執事大都是中人之姿,陸信本就強過他們,只要我們多加扶持,讓他在朝中的權勢越來越大,到時候就會有人考慮他來接陸尚的班。”
“當然,”夏侯不破輕嘆一聲道:“如今陸信被陸尚推在前頭,成了陸閥長老會的眼中釘,他得能一直挺立不倒才有機會。”
“那是自然,他若沒有這個能耐,老夫把他強扶上去也沒用。”夏侯霸頷首道:“不過老夫還是很看好他的,如果他能當上陸閥閥主,對我們的大業會有極大的幫助!”
“是。”夏侯不破點點頭。如今七閥之中,裴閥、崔閥、謝閥皆已臣服夏侯閥。衛閥、梅閥因為歷史的原因,和夏侯閥有不可化解的仇恨。如果夏侯霸和初始帝正式翻臉,這兩家很可能會站在皇甫家一邊,且皇甫家還有大義加成,夏侯閥一方雖依然能占上風,但并無必勝的把握。
如果能將陸閥拉過來,夏侯閥的勝算就會大上很多。但陸閥在陸尚的領導下,素來秉承中立,連夏侯霸都不指望能讓他改弦更張。
好在陸尚年邁多病,交班近在眼前,夏侯霸便想扶持陸信上位。若能成功,陸信一輩子都還不完他這個恩主的情分,只能乖乖帶著陸閥跟夏侯閥走到一起。
“哎,陸尚原先足智多謀,在我們幾個人里也算出色,誰知道老了老了,私心竟越來越重,非要讓他兒子接位不可。”夏侯霸感慨良多道:“一閥之主當以一閥為重,只想著自己的兒孫,如何能服眾?”
“要是陸修有大哥的才能膽魄,父子相繼別人也說不得什么。”夏侯不破輕聲說道:“但偏偏陸修寬厚有余,才具不足,就給了別人攻訐他的借口。”
“呵呵…”夏侯霸笑看夏侯不破一眼道:“你小子,還跟伯父耍心眼。放心,伯父早就言明,我閥子弟不論親疏,只看才干。你們兄弟幾個,都是接班的人選,倘若又有后起之秀超過了你們,說不得你們也得給人家讓路。”
“倘若如此,實乃我閥盛事,侄兒必定執鞭隨蹬、竭力輔佐。”夏侯不破笑著表態道。
“這才是我夏侯閥的好兒郎!”夏侯霸愉悅的攏須大笑道:“這就是為什么我夏侯閥會昌盛無比!”
夏侯不破心悅誠服道:“都是伯父領導有方。”
洛南寧人坊,是謝閥旁系子弟的居所之一。坊中住的大都是不得志的謝閥子弟、門人、部曲,他們幾乎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又放不下門閥中人的架子,不肯從事工商賤業謀生,更不會下力去種地,許多人家都只能靠閥中每月下發的那點錢糧艱難度日,過得甚至連許多庶族百姓都不如。
謝波家就在寧人坊中,他家原先也和別家一樣,靠著每月那點錢糧,養活一大家子十幾口人,日子過得十分拮據。但幸運的是他天資很好,又極能吃苦,被謝閥的武衛執事謝舉所賞識,推薦他參加了禮部舉行的九品官人評級。
雖然禮部的官人評級,無法跟紫微宮舉行的大比相提并論,卻也是門閥子弟出人頭地的重要途徑,謝波不負眾望,一舉脫穎而出,被評為最高的中上四品,旋即被吏部授予八品京兆府捕盜參軍。之后又積功升為六品別駕從事,甚至還登上了緝事府的玄階榜,成了在閥中都響當當的名字。
雖然這些年,謝波不顯山不露水,但他既有朝廷的俸祿,每月從族中領到的錢糧,也是旁人的數倍,是以全家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簡直羨煞鄰里街坊。
這次謝波被謝夫人委以重任,挑戰那陸閥的小子替謝大少出氣。族中風傳,只要他能戰而勝之,謝舉就會傳授他完整的五德五行功。要知道,能修煉完整功法的都是閥中嫡系,在街坊們看來,這就是本閥要將謝波提拔為嫡系的意思了。是以這陣子,五街四鄰乃至其他坊的族人,都紛紛來他家里向謝波的父母提前道賀。
雖然謝波不愿意聲張,但他老爹還是架不住眾人慫恿,昨日里提前擺下酒席,等他凱旋而歸,便好生慶祝一番。
結果,酒席也擺好了,賓客也都來了,等來等去,卻只等到謝波鼻青臉腫的被人抬了回來…
當時的場面萬分尷尬,謝波的老爹受不了刺激,居然直接背過氣去,賓客們慌忙扶住老爺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才終于把他救了回來。可這酒席終究是沒法吃了,賓客們全都怏怏而去,不少人還流露出幸災樂禍之色,說什么‘勝敗乃兵家常事’,‘失敗乃成功之母’之類的風涼話。
從昨日到今天,謝波家中一直一片死寂。謝波獨自一人躺在西屋里,粒米未進、滴水未沾,連動都沒動一下。家里人跟他說話,他也一概不理,就連一雙四五歲的兒女,想在一旁陪著他,都被他大聲呵斥出去。
謝波就跟死人一樣躺在榻上,他也確實想一死了之。那就用不著操心,往后的日子該怎么辦了…
自己徹底得罪了謝添,非但不可能學到完整的功法,而且在閥中怕是也混不下去了…
街坊們肯定都在幸災樂禍吧,我辛辛苦苦折騰了十幾年,終究還是跟他們沒什么區別了…
爹娘、妻子肯定失望透頂吧,他們是那樣期盼著去洛北生活…
兒子女兒將來又要走我的老路了吧,拼命掙扎也依然掙不開身上的枷鎖,他們肯定會像我一樣,怨恨父母為什么不能把我生在洛北…
就在謝波快要被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淹沒時,這時虛掩的房門吱呦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