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有點大,就連吹過的風,都變得有點燙臉。談陌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這汗珠如豆子一般滾落下來,沒一會兒就壓塌了眉毛,這會兒他已經渾身濕透,整個人跟被從河里撈上來似的,一身僧衣散發著濃濃的汗臭味。
汗濕了被曬干,然后又被汗濕透,如此反復,難受無比。
這讓談陌不由有些想念在蓮花寺底下那個溶洞里的日子,盡管昏了幾天,但那個地方涼颼颼的,叫人很是舒服。
如果沒有惡鬼潛藏在其中的話,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避暑圣地。
那天在溶洞的遭遇,談陌出來后從沒提過一個字。
因為在他看來,蓮花大師既然安排他進去,那么溶洞里的情況,蓮花大師應該是十分清楚的。既然如此,那么便保持沉默就好。
多說多錯,少說沒錯。
他可不想禍從口出,況且整個蓮花寺不太像是什么正派,這人造靈根手段,走的是歪門邪道,也實屬正常。
這么胡思亂想著,談陌的目光掃向身側,那兒波光粼粼,是一條河流,有一艘艘烏篷船在河流中往來穿梭,將碧青的水面攪得上下起伏。
鎮子的街道,是緊挨著交錯穿過羅灣鎮的兩條河流建造的。不過不是十字形,而是一個上字形。
羅灣鎮最有權有勢的鎮長家,就在那個多出來的那一橫上。
鎮長姓余,鎮子上的人都稱他是余老爺。
羅灣鎮有過先后兩位余老爺,第一位余老爺是現在這位余老爺的大哥。在世的時候,那位余老爺倒是干了不少好事,辦義學,修醫館,挖井取水,給羅灣鎮的兩條河流周邊都給立上圍欄,免得有醉酒的,或者哪家頑皮小孩掉河里淹死。
不過那位余老爺沒能干多久,就死了。
據說是掉河里淹死的。
但羅灣鎮的人都清楚,那位余老爺不是旱鴨子。早年外出留學,遇到海賊,直接跳海里游了一天一夜逃回來,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失足落水淹死?
談陌能知道的這么清楚,是因為在譚家小沙彌的記憶中,他爹譚少河可能就是其中一個兇手。
當時,小沙彌他爹譚少河的織布廠將廢水直接倒入鎮子里的河道,讓不少人喝了河水后拉肚子,還意外害死了兩個身體差的老人。
那位余老爺就找上門來,責令譚少河關門大吉。也虧得那位余老爺轉頭就死了,譚少河的織布廠才能繼續開下去。
當得知余老爺死了,譚少河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當著一家子的面就狂笑起來,直說:這真是報應啊!你想做好事名揚一方不要緊,但千萬不能擋了別人的財路!
譚少河這句話,無疑表明了他就算不是害死當年那位余老爺的兇手,也是知情者。
現在這一位鎮長余老爺,和當年那位余老爺盡管是親兄弟,但全鎮的人都知道這對兄弟兩的不對付,幾乎見面就爭吵不休,完全是撕破了臉面,不做遮掩。
當年聽到他大哥死了,這位余老爺可是連放了一天一夜的鞭炮慶祝,夸張無比,恨不得整個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大哥死了這一件大喜事。
“住持師兄,我們這是要去那余老爺家嗎?”談陌問道,那位余老爺仰慕佛門是人所周知的,能請的動蓮花大師,讓他親自下山趕去的,在談陌想來也只有那位鎮長余老爺了。
正式拜入內院后,蓮花大師就讓談陌自此喊他師兄,渾然不介意談陌目前的年紀,看起來只是他的一個零頭。
“余老爺和貧僧的關系其實并不好,他若是能請來貧僧,那么當初也不必千里迢迢去請那個禿驢過來講經了。不過他過世的大哥,生前倒是和貧僧不錯。只可惜了,貧僧曾勸過他,但沒有用,他一意孤行,最終結局如此,貧僧早有料到,也無可奈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而這一選擇,往往都是每個人的命數。”
間接回答了談陌,蓮花大師似乎被勾起了往事的追憶之情,唏噓感慨不已,然后指了指一旁的茶館,說道:“走吧,先去喝口涼茶歇歇。這天太折騰人,再走下去,你也撐不住了。”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蓮花大師看著談陌的目光,非常贊賞。
從蓮花寺出來,一路下山走到這兒,橫穿了大半個羅灣鎮,談陌一個累字都沒喊不說,哪怕熱得不行,臉上神情都沒有多少變化,這一份毅力和耐力,讓他很是看好談陌。
修行之路,很是艱難。
靈氣入體猶如刀割斧鑿,尋常之人,可是承受不住。
況且,這數年苦修,往往靈氣修為的表現,和一個修行了幾個月的差不多,這叫更容易叫人灰心喪氣了。
這也是為什么有些高人的弟子,一旦下了山,便徹底放棄修行,一味追逐榮華富貴了。
談陌在蓮花大師看來,年僅八歲,就有這份心境,加上那不可多得,便是邪道中人也不敢培養的白骨心,蓮花大師覺得談陌未來的成就,至少不會在他之下,能沖破那一層桎梏,成為六御中人。
白骨心,其實蓮花大師對他的幾個師弟都沒有說實話,便是跟隨他最久,能算半個兒子的白骨子也不清楚,都是只知道能提高祭祀白骨蓮花成功的幾率。
不過,如果只是提高祭祀白骨蓮花成功的幾率,便不會連那些無法無天、隨心所欲的邪道中人,也不敢培養了。
絕情絕欲,無親無友,一身魔骨,這才是白骨心完整詮釋!
“若是能再進一步,我蓮花寺就光大有望了。”這一刻,蓮花大師對談陌完全是寄予了厚望。不過,在讓談陌成長的途中,必須用佛法壓制住白骨心帶來的魔性。不然的話,他們蓮花寺這是在養一頭人魔了!
而別的不敢說,對于用佛法來壓制白骨心的魔性,蓮花大師自認為很有把握。
他師父之所以用大摩僧來稱呼自己,便是因為,他師父就是白骨心。
大摩僧!
大魔僧!!
用了一個諧音來做掩飾。
被蓮花大師看著,談陌木著臉,老老實實走進了茶館。
這天太熱了,再走下去,他確實要撐不住了。
找了一張空的桌子,給蓮花大師將長板凳擺正,簡單擦了擦,然后他才走到另一邊坐下。
蓮花大師見到談陌這一舉動,不由眉眼間露出笑意,他坐下后對走過來的“茶博士”說道:“有勞來一壺你們的招牌涼茶。”
托著長長壺嘴茶壺的“茶博士”,點了點頭,滿臉笑容的說道:“蓮花大師請稍等,這就給您上茶。”
“多謝。”蓮花大師雙手合十。
“應該的,應該的。”
連忙說著,“茶博士”就匆忙去吆喝著上茶。
等茶上了后,談陌一飲而盡,拍了拍肚皮,感受著那一股子瞬間的透心涼,就像是喝了一瓶冷飲似的,格外舒坦。
蓮花大師見到談陌是牛飲,不由微微搖頭,他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放下了茶杯,看向了茶館外頭。
這天太熱,所以茶館外的街道上都沒幾個行人。
不過這時,有幾個捕快急匆匆走了進來,正要招呼“茶博士”上茶,其中一名捕快一轉頭見到了蓮花大師,就連忙上前,抱了抱拳,說道:“沒想到在這里見到大師,可是那位張大人請大師去做法事?”
蓮花大師點點頭,“張大人初來乍到,又吃了敗仗,丟了地盤,想找貧僧做場法事,給他去去晦氣。”
這名捕快聞言,不由面露苦笑,嘆氣道:“本來想找大師幫忙,這下看來是不成了。”
“不妨事,不妨事,貧僧是提前一天下山,時間很寬裕。”
這名捕快立即面露喜色,正要開口,卻見到蓮花大師伸出一只手,然后食指和拇指放在一起,搓了搓,輕聲問道:“可有賞錢?”
這名捕快臉上也沒有異色,聽到蓮花大師發問,連忙點頭,接著伸出一只手,收回兩根手指,將三根手指按在桌子上。
“上面只給了五十兩銀子作為賞錢,大師慈悲為懷,老規矩,拿三十兩如何?”捕快小聲說道。
“出家人慈悲為懷,但出家人也要吃飯,那位張大人的到來,可是叫這地方的銀子不值錢了。”
“大師,三十五兩,不能再多。”
“施主菩薩心腸。”
“大師功德無量。”
談陌木著臉,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接著仰起頭,咕嘟咕嘟牛飲起來,好讓自己不用繼續看著這兩商業互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