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劉欣的苦心
前兩年姚冰夏大學畢業后，沒有繼續從事碳納米材料的研究工作，而是直接進入了科學委員會下屬的行政部門，從事一些輔助性的科研管理工作。
對于整個流浪地球計劃，她的了解要比普通人多得多。
她非常明白這種謠言的惡意以及殺傷力。
過去五十年，對全人類而言，是自人類文明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一段歲月，全球所有人都承受著繁重的工作以及巨大的生存壓力。
各種人類所能想到或者想象不到的災難接踵而至，極端氣候、地震、海嘯、低溫、小行星撞擊、地下城巖漿滲入…
所有人頭頂上都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死亡仿佛隨時都有可能降臨。
因為太陽氦閃危機，這股戾氣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宣泄口。
一旦等地球脫離太陽氦閃范圍，這樣的謠言被有心人利用流傳出去，很有可能會引發一場席卷全球的大動亂。
“小林哥，那你準備怎么辦？”
姚冰夏有些擔心，龐學林如今已是聯合政府下屬的科學委員會主委之一，這種事一旦發生，他根本沒辦法置身事外。
龐學林笑了笑道：“放心吧，距離地球脫離太陽氦閃范圍還有三年時間，不管是我還是聯合政府，都會做好相關準備的！”
“哦！”
姚冰夏點了點頭，臉上的憂色卻并沒有減輕多少。
她隱隱感覺到，這場危機，恐怕并沒有龐學林說得那么簡單。
接下來的一周，龐學林考察了由他創建的江城大學碳納米材料研究中心，會見了不少老朋友，然后又抽出兩天時間，和姚冰夏一同去了一趟依舊處于冰封中的上海，祭拜親人。
隨后，兩人搭乘專機返回希望城。
然而剛抵達希望城，龐學林就聽到一個壞消息，劉欣生病住院了。
于是在下飛機的第一時間，龐學林和姚冰夏便匆匆忙忙趕往醫院看望劉欣。
龐學林和姚冰夏一同走進病房，便看到聯合政府首席執政西多夫正坐在病床邊，和劉欣聊著天。
西多夫也已經七十出頭了，比劉欣小八歲，他和劉欣搭檔了二十多年，算是多年的老友，私底下關系密切。
劉欣看起來精神不錯，龐學林此前已經問過醫生，老爺子只是普通的感染，精心治療的話，問題不大。
只是老爺子已經年近八旬，這次感染之后，恐怕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高強度工作了。
看到龐學林和姚冰夏進來，劉欣顯得很開心，拉著姚冰夏說著話。
劉欣年輕時曾經有過一次婚姻，因為性格不合與妻子離婚，終身未娶，也沒有留下后代。
對于龐學林和姚冰夏，他早就將這兩人當做自己的子侄看待，甚至對姚冰夏比對龐學林還更親近一點。
在他心中，龐學林就像自己的衣缽傳人，而姚冰夏，則更像自己的孫女。
見劉欣與姚冰夏聊得歡，龐學林走到西多夫身邊，說道：“西多夫先生，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西多夫點點頭，跟著龐學林走出病房，來到外面的陽臺上。
西多夫笑道：“小龐，這次回了趟家鄉感覺怎么樣，應該見了不少老朋友吧？”
龐學林點頭道：“他們都過得挺好，這次回去挺開心的，對了，西多夫先生，這次我在江城，看到了一些不太和諧的畫面…”
龐學林將游行的事和西多夫說了一遍，誰知西多夫臉上并沒有多少異樣之色，他點頭道：“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情報部門正在調查幕后黑手，事實上這樣的游行不僅發生在江城，全球各地都有，大中華區算是情況比較好的了！”
龐學林皺眉道：“這些游行和謠言是飛船派在幕后策劃嗎？”
西多夫搖頭道：“現在還不清楚，你也知道，聯合政府直屬的地下城只有希望城以及那兩千座環赤道行星發動機底下的地下城以及太空艦隊，大中華區，歐洲區，北美區地下城實際上都由各大區控制，處于半自治狀態，軍權獨立。特別是北美區，那里是飛船派大本營，也是對流浪地球計劃反對聲音最大的區域之一。當年大劉和中田一夫提出流浪地球計劃后，在聯合國安理會爭議很大，中國支持流浪地球計劃，美國支持飛船計劃。后來美國的飛船計劃被曝光，只有資產達到三千萬美元以上的人才有資格買票，在北美區造成大規模騷亂，美國政府不得不低頭加入到流浪地球計劃中來。流浪地球計劃剛開始的二三十年時間，飛船派一直很活躍，只是這兩年才漸漸沉寂下來，我們不排除這個游行有飛船派在背后搞事的可能。只是現在…”
西多夫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看向了遠方的藍天白云發起了呆。
由全息顯示屏模擬出的天空，給人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龐學林沉吟了片刻，說道：“西多夫先生，那么聯合政府有做過地球逃離太陽氦閃范圍后，發生全球性騷亂的準備嗎？”
西多夫轉過身，看著龐學林，眼神深處有種異樣的神采。
他淡淡道：“小龐，你知道大劉為什么到現在依舊把持著科學委員會秘書長的職位嗎？事實上以你如今的威望，就算出任科學委員會秘書長，也不會有太大的反對聲音。”
龐學林不由得一愣，搖頭道：“這個我倒不太清楚。”
西多夫笑了笑，感嘆道：“流浪地球計劃要持續兩千五百年時間，整整一百代人，現在才過了三代人，一百年都還不到，后面還不知有多少的艱難險阻等待著我們。在這么漫長的歲月里，想要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性幾乎是一種奢望。這些年為了流浪地球計劃，我們犧牲了多少人？單單為建造行星發動機那三十年時間，因為各種原因意外死亡的人數就超過一億。更不用說，為了建造行星發動機，全人類都在節衣縮食，放棄所有的精神娛樂生活，投入了無數的資源和精力在行星發動機上。甚至苦點累點都不算什么，地球起航后，我們又經歷了多少災難，地球起航十五年來，因為各種災難死亡的總人口超過三億…你和小夏不就是江城大地震中的幸存者之一嗎？這么多年來，活著的人心中，都攢著一股子戾氣，到如今這股戾氣現在已經接近極限，就等著一個合適的時間點爆發出來…”
龐學林皺眉道：“難道我們就沒辦法壓制住這股戾氣嗎？”
西多夫搖頭道：“歷史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就算我們一時壓制住這股戾氣，等到太陽氦閃爆發，但戾氣不會消失，還是會存在，只會在下一個時間點繼續爆發！聯合政府現在已經坐在了火山口上，我們無力對抗這個大勢，那就只能順勢引導，讓這股大勢發揮它真正的作用。因此，這股戾氣，最好在太陽氦閃爆發之前就發泄出來，這樣的話，等到太陽氦閃爆發后，犧牲者的鮮血才能真正警醒后人！”
“我和大劉都老了，我們的性命值不了幾個錢，如果能用來警醒后世的人類，也算死得其所。事實上，聯合政府內部，大部分堅定的地球派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我們都是理想主義者，沒有足夠的理想，就堅持不了這么多年…小龐，你和我們不一樣，你還年輕，是流浪地球計劃出來以后才出生的新時代人類，如今在人類內部威望又高，就算最后大亂爆發，以你的威望和地位，沒人會拿你怎么樣！大亂之后需大治，大劉之所以把持著科學委員會秘書長的位置，就是希望在那場大亂之后，你能夠站出來，真正接掌科學委員會，重新引導人類將精力投入到流浪地球計劃中去…”
說完這些話，西多夫搖了搖頭，轉身返回病房。
龐學林呆立在原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感席卷全身。
在他的眼中，西多夫那傴僂的身材，也變得前所未有地高大。
他從來沒有想過，不僅僅是劉欣，西多夫，甚至不少聯合政府高層，都已經看到了人類隱藏的危機，而他們竟然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不，你們都是人類的英雄！如果一個文明需要獻祭他們的英雄才能生存下去，那么這個文明在宇宙中，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龐學林看著西多夫的背影，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