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德教頭被抓了。
消息傳來時藍禮正處于小房間內,嘗試不用老學士輔助的自己讀書。
盡管詞匯量不足,讀的有些磕磕絆絆,但對于手中這本名為紅玉與鋼鐵的書籍,他還是能夠連蒙帶猜的讀下去。
紅玉與鋼鐵這本書中講述的是維斯特洛大陸以外,一群在臉上鑲嵌紅玉的女戰士們的故事,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種族,著這本書的納艾林學士用的詞匯則更加奇怪,給藍禮帶來非常嚴重的困擾。
但他仍舊堅持著這么做——
一直學習的紋章學隨著上次授課后就已經基本告一段落了,老學士聲稱他對此的認知已經不比尋常學士要弱。
而其他的學問想要學習則還不到年齡,或者說,藍禮需要學什么,并不是老學士能夠隨意傳授的,他得需要征得藍禮的監護人——也就是拜拉席恩家族的當前家主勞勃·拜拉席恩同意。
然而這會兒那位并不在城堡內。
所以目前藍禮能繼續學下去的只有語言方面。他對此倒也并不抗拒,畢竟他了解到語言也是他“屬性欄”中的一個技能,而他顯然對自己的特殊金手指,或者說這其中延伸出的奇特能力非常感興趣。
不過當仆從喬米跑來打斷他時,他仍舊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隨后撂下手中晦澀難懂的深紅色羊皮書,重復了一遍仆人剛剛說過的話。
“威爾德教頭伙同瓊恩爵士、諾頓爵士以及拉爾夫爵士打算偷偷打開城門投降,結果被史坦尼斯發現?”
“是的少爺。”
矮胖的喬米忙點頭:“咱是說,沒錯,他們已經被史坦尼斯大人關入了地牢。”
喬米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棕發仆人,面龐憨厚,穿著無袖的皮上衣與粗布長褲,手中還拎著一個隱隱散發香味的蓋布籃子。
此時他邊說邊將手中籃子放在擱板桌上,喜滋滋地說道:“史坦尼斯大人還特意吩咐廚房給少爺帶來了食物。瞧,有海鴿派、燕麥餅、豌豆粥、甚至還有一只烤蘋果哩!”
他說著,好奇地看了眼正低頭沉思的黑發男孩,卻并沒有開口詢問什么——風息堡教頭被抓了,藍禮少爺獲得了食物,這其中顯然是有關聯的。
食物的味道飄散而開,將藍禮那本就被苛刻對待的肚子引誘的更加饑餓。但他此時卻并沒有多關注旁邊的食物,而是思考這個信息所帶來的后果。
距離他打小報告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這期間沒有發生什么特殊事情,乃至于藍禮原本以為可能是自己太過敏感,卻不想眼下突然得知了這么個消息。
實際上他并不能確定那位教頭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他只是感覺有這個可能,所以通知出去的也只是一些更不確定的零散信息——
我不小心聽到了加文教頭與瓊恩爵士、諾頓爵士以及拉爾夫爵士的交談,他們好像在談論史坦尼斯,我還聽到小心、保持警惕這些詞匯。我想這其中可能有些秘密,克禮森師傅,我認為您應該需要知道這些。
這是那張字條上的內容,抱著的目的是希望他們能夠對此有所警惕,同時就算誤會了教頭,說的這些也不會對他造成太多的困擾。
畢竟一場賭博、一次偷吃,或者可能一次巡邏時的偷懶,也能導致教頭鬼鬼祟祟一些。
只是現在來看…
“我要去找克禮森師傅,食物就先放著吧。”他突然起身,并且不待回應就匆匆走了出去,留下有些茫然的仆從站在原地。
老學士很容易找,他歲數很大了,一般情況下除非史坦尼斯召見,否則不會離開塔樓中的學士房,而那房間距離藍禮的臥房也就幾步遠。
見到老人時,他正坐在書桌后拼湊著一幅破碎的羊皮地圖,藍禮到訪也沒有令他抬起頭來,只是話語卻帶著一絲笑意。
“當初史坦尼斯還責怪我浪費食物在你們身上,但事實證明,就算是孩子也會在某一時刻發揮出預料之外的作用。”
“我要去地牢探望威爾德教頭。”藍禮開門見山地說,小臉一片嚴肅。
單靠他自己顯然沒辦法靠近地牢,就算他是拜拉席恩家的嫡系第三子也不例外。
“探望?”老人拼地圖的手動作一頓,“沒什么可探望的,他是個叛徒,他想背叛我們。”
“他幫過我的忙。”藍禮真誠地道:“勞勃的獵犬很兇,那次是他幫我打跑了它們。”
“你兄長那幾條獵狗見到你就只會搖尾巴。”老人頭也不抬地揭穿了他的謊言:“況且你二哥不準有人探望叛徒,任何人都不行。”
“你們是想吃了他嗎?”
老人聞言捏著地圖的手不由一抖,抬頭看向藍禮的雙眼瞪的很大,蒼老面孔上似乎充滿了震驚。
“告訴我,孩子,是誰和你這么說的?”
“最近食物供應越來越少了,廚房飄來的氣味變得很淡,就連馬房小弟吃的粗面包都是發了霉的,不久前我還聽人說我們根本堅持不到下個月。”
“是聽誰說的?”蒼老話語隱含嚴肅,然而藍禮不吃這套。
“你們想吃了他。”他肯定地重復。
“這只是,這…”老人欲言又止,似乎對此感到慚愧。然而藍禮并不想逼迫他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說下去,因為他目的并非如此。
“帶我去見他。”黑發男孩嚴肅重申,平時他表現的晃晃蕩蕩很不正經,但此時卻罕見露出一絲鋒芒。
“我想見他。”
老人聞言沉默片刻,最后深深看了這個異常早熟的孩子一眼。
“別在意那叛徒可能說的一些瘋話。”他叮囑道,撂下手中地圖殘片,摸起旁邊書架上靠著的彎曲拐棍就帶頭朝著房門外走去。
藍禮見此乖乖跟在對方身后,不再多言。
地牢位于塔樓地底,順著樓體就可以直通而去。
前行間,一位掃樓梯的男仆朝他們打了聲招呼,三個洗衣婦抱著一堆衣物給一老一少讓路,塔樓門口守門的兩名拜拉席恩士兵朝他們默默行注目禮,一個叫補丁臉的瘋弄臣原本正在庭院中蹦蹦跳跳,撇到兩人后突然大哭著跑掉了,顯得非常莫名其妙。
“我至今都不敢肯定當初救下他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老人對此做出評價,可能也有打破沉悶氣氛的目的。
“弄臣是個可憐蟲,你叔公死之前一直不喜歡他,但史坦尼斯卻很在意,是的,盡管他沒表現出來,但我感覺得到。也難怪,唉…”
藍禮并沒有多留意這一切,甚至沒仔細聽老人的話。此時他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接下來的會面當中了,同時他對此也充滿疑慮。
之前那么多次的試探都沒有找到線索,這次就能嗎?可是不去,以后就又沒什么機會了。
他到底為什么會那么香?
難道真的需要吃了他?
香——吃,好像有點道理…”
一時間他有點犯惡心,于是當面見到黑暗地牢中的目標時,他總感覺對方有點不忍直視,火把光芒籠罩下,湛藍眸子也總忍不住瞥向其腦門上那溢出的骯臟油膩汗水。
“幫幫我!克禮森學士,幫幫我!”
前風息堡教頭一見到兩人,或者說老學士就又哭又嚎,他旁邊的幾處牢房內同樣有求饒聲音傳來,乃至于一時間這昏暗的地牢長廊內充滿了雜亂響動。
老學士并沒有回應,只是牽著藍禮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似乎在示意他警惕起來。他的另外一只手則舉著一根浸油纏布火把,昏黃光芒照耀著原本黑暗的所在,也將骯臟牢籠內那張本來還算英俊的面龐點綴的分外狼狽。
“我只是一時沖動,而且還很餓——諸神慈悲,克禮森師傅,求你原諒我吧!”有著一頭蓬松棕發的威爾德教頭雙手把著牢籠粗木欄桿,跪在那里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泣哀求著,結果只有一雙飽含憐憫的蒼老眼神默默回應著他。
于是他又將目光看向了牢籠外另外一個盯著他的矮小存在。
“藍禮少爺,去求求你二哥,叫他別這么做,你和他說——和他說,他不會希望自己變成一個怪物的…怪物,對,對對,就這么說!快去,快去啊!求你了,只要——”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就嘎然而止,因為正當他滿臉急迫的滔滔不絕之際,一樣東西突然從他的嘴巴內脫落蹦出,掉在了他身前的骯臟稻草堆中,乃至于令當事人話語尾音顯得非常含糊。
低頭看去,那似乎是三顆嵌入木托中的假牙,火把光芒籠罩下,散發出淺黃色的暗淡色澤。
聒噪停止了,地牢長廊一時變得有些安靜。
藍禮瞧了瞧草堆中那三顆假牙,又看向假牙主人,眼睛一時瞪的老大。
這卻似乎讓對方惱羞成怒了,于是他不再哀求,轉而破罐子破摔的站起身大罵了起來。
“七層地獄啊,叫陌客將那該死的史坦尼斯抓走罷!還有勞勃——沒錯,尤其是他,他應該帶我一起走的!為什么他要把我留在這里忍痛挨餓!我明明可以去戰場上掙得榮耀,為什么非要叫我面對史坦尼斯那張硬邦邦的石頭臉——早晚瘋王要燒死你!沒錯,燒死你們!你們還有臉說我是叛徒!?”
顯然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這位之前還頗為傲氣的中年騎士此時變得有些瘋癲,或者說對自己命運心知肚明的他受到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緊接著就見他跪地哭泣了起來。
“活見鬼的老威爾德,你為什么要生那么多兒子?那么多,大哥死了都輪不到我。你為什么要這么殘忍——當什么風息堡教頭?我當初就應該去做雇傭騎士的,好歹還有樹籬可睡。沒錯,睡樹籬,一名光榮的樹籬騎士…”
他又哭又笑地喃喃著,開始唱起了一首關于六位少女一起洗澡的歌謠來。
風息堡的地牢建造在城堡地下的懸崖內部,與最下邊的巖窟碼頭相隔很近,海浪聲與流水聲音隱隱可聞,帶來的卻并沒有絲毫雅致格調,而是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海腥味與濕粘潮氣。
而這歌聲盡管歌詞甜蜜美好,但音調卻充滿了低沉落寞,伴隨著咸腥空氣,哀傷地回蕩在地牢長廊內外。
藍禮趁機用老人的拐棍將那假牙扒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