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士吩咐廚房準備的好東西其實并不算多好:一小份大麥面包、一角有些發硬的奶酪、一顆干癟的青蘋果,一小份黃油煮蕪菁,以及一碗濃濃的,散發著一種古怪腥味的肉湯。
“這是啥肉?”旁邊傳來一道嗓門很大的疑問。就見左手邊一個穿著淡黃色薄襯衣的圓臉胖墩正用他那黑漆漆的小眼睛瞪視著身前濃湯,屁股不安地在長凳上挪動著。
“不會又是老鼠肉吧?”
藍禮右手邊另外一個金紅色頭發的瘦弱小孩原本正握著餐用匕首扒拉著濃湯中漂浮的幾顆豌豆,聽到這話動作也突然遲疑了起來,目光懷疑地看向坐在長板桌對面的老人。
“這當然不是老鼠肉。”小房間內,克禮森學士用一種和藹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三個胖瘦不一的小男孩。“城堡內已經沒有老鼠可抓了。”
穿黃衣服的小胖子來自綠石堡的伊斯蒙家族,拜拉席恩三兄弟死去已久的母親正是出自這個家族——因為歲數相當,他一年前被送來當藍禮的玩伴。
另外一個瘦小的金紅色頭發男孩則來自黑港的唐德利恩家族,風息堡被圍困時正巧在城內,自然也就沒辦法出去。
他們都是風暴地領主拜拉席恩家族的封臣子嗣,同時也都是克禮森學士認為很不錯的孩子。源于藍禮那種特殊的“孤僻”,圍城期間,一有機會學士就會給他們制造聚在一起玩耍的機會,眼下就是一例。
然而…
“如果藍禮少爺需要,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位經驗豐富的修女,來教導你餐桌上的禮儀問題。”
兩個小孩順著老學士的話語將注意力看向了黑發男孩,發現這位正如夢方醒般地收回一直看向身旁胖墩的目光,轉而一臉無辜地眨著眼睛。
“我很抱歉,”他吐了吐舌頭,道:“但它看起來很有趣。”
伊斯蒙家族的紋章是綠底上一只更綠的海龜,平時就很惹他注意,但眼下原因自然并不單純。
只是這點不能與旁人講。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小胖子聞言立即拍了拍衣物胸前繡著的家徽,并大聲說道:“它們不僅很好看,而且還能吃!一到漲潮的時候吃都吃不完。我祖父說只要我們吃得多,生下的兒子早晚都會和它們一樣成群結隊!”
說罷,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于是朝后側了側身,越過藍禮看向對面男孩:“討厭鬼貝里,你們家的黑港肯定不總打雷,不然怎么會只有你一根獨苗?”
唐德利恩家族的家徽正是黑底上一道分叉的紫色閃電,和幾顆閃爍的四芒星。
“那是因為我爹死的早。”對方翻了個白眼,卻也沒多理會他,而是低頭盯著自己那份濃湯,皺著眉頭問:“這湯不是老鼠做的,又會是什么?”
“是貓肉。”
老人還沒開口,已經不再分心的藍禮順口回答道:“城堡里的馬和騾子早都吃光了,連我大哥養的幾條獵狗和鷹也不例外。克禮森師傅的烏鴉前陣子就已經看不到影子了,外面那群人連只蒼蠅都不肯給我們放進來。算來算去,除了那幾只用來抓老鼠的黑貓,不可能還有別的。”
“聰明。”學士贊同地點了點頭,于是兩個小孩放心的松了口氣,征得學士同意后開始大吃了起來。
只是藍禮對此卻敬謝不敏。
他可沒忘記自己不久之前還親手摸過城堡里的那幾只貓,而且源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記憶,他對吃貓肉天然就很抗拒。
“我可以把我的這份肉湯送給喬米嗎?”
喬米是藍禮的貼身仆從,平時負責照顧他衣食起居。
老學士一聽這話有些愣神,“為什么要送給他?”
“我吃的再飽也沒辦法幫忙守城堡,但喬米有這個能力。”藍禮一本正經地回答。只有小孩子才會承認自己挑食呢。
經驗證明,一個虛偽的孩子總是能很輕易達成自己的目的,此刻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反而有了一些“額外收獲”。
老人就對此滿臉欣慰,而旁邊那個金紅頭發的貝里·唐德利恩聞言更是一臉沉思,緊接著就將身前濃湯推開,站起身來,甚至連其他的食物也不打算吃了。
“我也要將我的這份送給史坦尼斯大人,他會比我們更需要它們!”
他如此宣稱,似乎從藍禮的話中體悟到了某種美德,滿臉的嚴肅認真,學士勸了他好半天,這家伙才勉強坐回去,低頭不情不愿地啃起了粗面包。
“你們不想吃,可以都送給我嗎?”小胖子充滿期待地詢問,結果沒人搭理他。
藍禮很餓,所以雖然自己身上某種變化在深深吸引著他,但這卻并不影響他填飽自己的肚子。
貓肉湯被他成功送了出去,但其他的食物他倒是照單全收了。口感粗糙的大麥面包、甜膩泛苦的奶酪,如湯食一般的黃油煮蕪菁…
蕪菁很好吃,這長得像蘿卜一樣的玩意在記憶中俗稱大頭菜,不過經過處理后吃起來倒像是土豆,松軟可口,綿韻悠長,而黃油煮進蕪菁中的淡淡奶香味則伴隨著這股綿長感觸繚繞于鼻翼和嘴巴當中,久久不肯散去。
直到他將自己那份蔫蘋果給吃掉之后,這股綿長的香味才從唇齒間悄然消散,讓他頗感悵然地嘆了口氣。
一頓午餐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但中途老學士卻因為有人召見而匆匆離去,許久不見返回,沒人管束的三個小孩子吃完飯后一時有些茫然。
瘦竹竿一樣的貝里提議去庭院當中瞧瞧有沒有騎士做訓練,小胖子埃林則認為去神木林里面玩城堡游戲更有吸引力,但貝里認為神木林的樹上有鬼臉,很恐怖,所以堅持不去。
藍禮對此沒有發表意見,而是復又盯著小胖子前襟的那只綠海龜一頓猛瞧。
在旁人眼中這繡在衣袍上的紋章很正常,不過是綠底上趴著的一只深綠海龜,由染色的絲線構成。但在他眼中,這只海龜卻是會動的!
原本它四肢抓“地”一動不動,但變化發生后它卻用力掙脫身上那似乎很沉重的龜殼,仿佛赤裸小人一般地蹲下身來,龜臉憋紅,在綠底地面留下了一點黑色痕跡,隨后復又鉆進“衣物”當中,繼續回到最初趴著不動的模樣。
這樣原本正常的紋章就變成了綠底上趴著的一只深綠海龜,以及它旁邊一個形狀惹人遐思的小黑點。
如果此時停止觀察,那么就不會再有新變化發生,但當藍禮繼續看下去時,剛剛發生的一切卻會又奇妙地重復浮現。
爬行、蹬掉龜殼、蹲起,出現第二顆小黑點。縮進龜殼、爬行、蹬掉…
繡在衣襟上的線條接連蠕動翻滾,仿佛是一部由染料和線條構建成的簡短默劇,重復播放,看的人愈發茫然。
直到被他盯著的小家伙有些不自在。
“改天我會邀請你去伊斯蒙島上面吃海龜的,我會這么做!”胖墩大聲告訴藍禮,結果面臨的卻是對方充滿探尋的目光。
“你是不是…沒揩屁股?”
這話讓小胖子愣住了,繼而圓臉飛速漲紅,嗓門也不大了,反而變得結結巴巴。
“瞎,瞎說!伊斯蒙家的埃林拉屎從來都有揩屁股,不信,不信你去問佩特!”
佩特是照顧埃林起居的一位仆從,然而情急之下小胖子顯然忘記了自家仆從是個啞巴這件事。
傻子都能看得出他在撒謊,但藍禮并沒有拆穿這廝的興趣,因為他心思早已飄到了別處。
通靈紋章…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自己這個特殊能力,一時間沒再說話。
小胖子見此暗松了口氣,但緊接著就發現瘦竹竿正在一旁朝他擠眉弄眼,于是瞪眼大叫:“討厭鬼貝里,你看我干什么!”
“別叫我討厭鬼,你才是討厭鬼。”
“就叫,我就叫!”
“那我就叫你臭屁股,臭屁股埃林!”
他們吵吵嚷嚷著,卻發現一直很安靜的黑發男孩突然轉頭朝著屋外走去,
“藍禮,你干什么去?”瘦竹竿見此忙問,順便擺脫胖墩氣急敗壞的目光。
“我去找威爾德教頭。”對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