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言語,將場面逆轉成想要的境況,陸迅已經見到幾次了,彼此間還很有些不同。
南云講述前,他只能模糊感覺到那些言語的作用。
直到對著南云給他的實驗記錄,再看著在自己面前鮮活展現的實例。
他這才明確感覺到,有東西從幽深海底向上躍起,于水天之間撞出一道環形白浪,泛著青白靈動的色彩。
那就是腦中閃現的畫面。
隱藏在那些言語游戲下的真相,在那時倏然展現開來。
大門像是從虛空浮現,對他發出了邀請函。
門后,展現著截然不同的新天地,誘人的甘美氣息噴涌而出,那是言語游戲又一層的新境界。
江浦雷聲喧昨夜,春城而色動微寒。
于無聲處聽聞驚雷后,心中也倏忽敞亮開來,頓時便如春回大地,充滿生機。
正感受著春風微舒的暢快,從身側卻傳來了嘆息一樣的話語。
“中途而止,至此,大戲收場。”
少女聲音含著可惜,聲韻哀怨婉轉,讓他翻看資料的動作停了下來。
說得像是唱戲一樣…陸迅挑眉看過去,在燈光的映照下,少女臉上的白皙確如戲劇的白妝。
陸迅沉默了一會。
從頭到尾,他就沒有真正猜出奧菲莉婭的想法是什么…也許之后也猜不到。
“在南云的實驗里面,這種好戲還少嗎?”微微垂下眉,陸迅從看過的實驗中抽出一份,遞給奧菲莉婭:“南云也做過類似的實驗,那時候你應該也在吧,在記錄方面,機器要比人類的肉體強多了。”
“這些實驗只是驗證,設計好了實驗結果,實驗步驟…那些實驗對象,以為自己是在自己意識下做出的行動,卻不知道早就受到了異常的影響。”
奧菲莉婭掃了一眼實驗的封面,便將那份實驗報告遞回來,看得出來她的記憶庫里面早就有著這份實驗記錄。
她湛藍色的眼中興致缺缺:“那種限定在固定軌道的情景,再漂亮,再刺激,都少了一種隨機性。”
“散華如夢——”她像是吟歌一樣:“方是,良辰美景。”
這樣的詞句不像是一個名叫奧菲莉婭·馬爾茲的人念出來的,出現在東方或者日島陸迅都不會意外,但從她口中念出來,就帶上了如夢似幻的錯亂感。
“隨機性啊…”陸迅接過報告,放在一邊,仰頭看向漆色的穹頂:“我們倒是很希望能夠有窮盡所有可能性的一天。”
“窮盡所有的可能性?你希望過著那種,從頭能夠一眼看到尾的生活?…不覺得很是無趣嗎?”
“不,窮盡所有可能性,不代表我們需要選擇那樣的可能性生活,哪怕是最規整的條條框框之間,拉開來看也會有弧形的間隙。”
許是房間有些細微的灰塵,漆色的天花板看著總有些偏暗的光點不斷游蕩。
“我一直相信人的主觀能動性,那是真切能夠改變歷史進程的東西。”陸迅道出馬克思老爺子的一個詞。
“是嗎——,人的可能性呵,天衍四九,你覺得你是那個一嗎?我很期待。”
黑暗中,少女拉長了聲音,輕笑一聲。
過了一會,奧菲莉婭幽幽道:“不過過幾天,南云就能給你一個例子了吧。”
幕布上的冷光映在她臉上。
會議廳。
在給予眾人說明后,麻俊明對那記者露出笑容:“請問,還有什么疑問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完全排除他說的話語的可能性吧?”金絲眼鏡記者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當然不能懷疑…只是你去路上找人,隨便哪個人,他們在心里可能都想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吧,可能也設想過自己是外星人,我們總不能將他們每一個都抓起來問一遍吧?”
“這樣的話,恐怕要被不少人投訴。”
麻俊明聳聳肩,笑著回應,引起了眾人的一番笑意。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看著場中緩慢,卻不可逆轉的改變著氣氛,那人心中怒吼,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帶來陣陣刺痛…
用力之大,甚至讓他臉上青筋暴起。
哪怕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也帶著一種惱意!
“接下來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就點下一個了。”
麻俊明對著戴金絲眼鏡的記者笑著詢問。
“…沒有了。”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找到反駁的話語。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面帶不甘,緩緩坐下。
用力呼吸幾次,他的心情仍然沒有平靜下來。
麻俊明的回應,幾乎鎖死了全部的著力點,他想要下手都沒有辦法!
下面應該怎么詢問,完全不知道!
如果是黑公主的話,早就已經做到了吧?
他眼中帶著血絲,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數天前經歷的一切。
數天前,斯文市新聞媒體舉行了一次集會。
這之中,一手策劃了“日華公司侵入戰”的瑪歌,給到場的記者們上了一次全新的理論課。
從最基本,最粗淺的新聞理念新解析,到新的新聞寫作,創作方法說明。
包括了震驚部的語法結構,怎么樣說能夠引人入坑,讓人不知不覺陷入言語的陷阱,再到怎么樣問話能夠迅速將話題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這些全都進行了舉例講解。
斯文市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新聞理論,不少新聞大拿也嘗試去反駁,畢竟瑪歌看上去很是年輕,看著不像是有多少經驗的樣子。
但最終,他們都一一被她折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而整個斯文市新聞界的理論之上,也多出了一大塊璀璨明珠。
戴著璀璨明珠的瑪歌,也被當成了新聞界的公主…年齡大些,便會變成女王。
而因為那些新理念太過驚世駭俗,使用起來也絕對會受到非議,瑪歌便獲得了黑公主的稱呼。
如果是她的話!今天絕對不會就這樣沒話說了。
原先以為自己早就學會了,了解了,什么情況都能使用!
卻沒想到,遇到正式情況,還是缺少一大截!
手指越發用力,掌心的疼痛像是連帶著傳到心里,那人眼中的不甘越發濃郁。
不過此刻,說什么也晚了。
麻俊明像是后宮翻牌一樣,翻了下一個記者。
站起來的是一個熟人,是那位噸位不輕的記者。
想來也只有這樣的噸位,才能在臺風之中,談笑風生,面不改色。
他面上帶著苦笑:“…其實,麻署長你之前的解釋,讓我們很多問題都堵在口里面了。”
麻俊明對他伸出手:“那沒事,你們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盡管提出來,我們還不至于這點度量都沒有。”
“那么就直說吧,我們的問題都是建立在那個叫趙石的犯人說的情況是真的情況下,對于其他的犯人,暫時我們都沒有什么資料,也許要等到資料解密后,才有可能詢問吧。”
“這倒是個問題。”麻俊明點點頭,敲了敲眉心,抬頭道:“不如這樣吧,哪怕我們警署發出了聲明,相信也有不少人不相信,干脆我們借助這一次新聞來一次特殊的引導,這樣一來,討論也能更加理性。”
“而且,這樣也算是開了斯文市先河了吧。”麻俊明輕聲道。
聚光燈下,老人攏著的白色頭發,帶著種讓人眩暈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