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明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孩的后背,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輕撫著。
他的手掌好似有一種特殊的魔力,隨著他的輕撫,小女孩逐漸不再顫抖,最后抱著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是她恢復了些許意識之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睡眠,睡得很熟很熟,似乎忘卻了一切驚恐。
“又是一個被黑暗折磨的人。”楚天明疼惜地看著她,任由她如樹袋熊一般掛著,隨后起身離去。
一路走過石板鋪就的道路,看著兩旁的老樹與古舊殘破的屋舍,上一個時代的那些人事物好像還在眼前。
一路走來,楚天明好似與昔日的他們擦肩而過,青石依舊在,而諸君早已沉浸在時光長河之中。
這一次再推黑石海,不知道身邊會是哪些人?
楚天明搖了搖頭,不去多想了,那些人,大多驚才絕艷,活過六萬年時光該是不成問題,倒是他,得稍微抓緊些了。
停下腳步,楚天明已經來到了一座古老的府邸前。
府邸掛著一塊牌匾,匾上什么字也沒有,但楚天明知道他到了。
府邸沒有人守護,如今的黑泥筑,一共也就那么些人,平日里都在休養生息,備戰外敵,沒有人會浪費精力來守護一座府邸。
事實上,也不需要。
楚天明一步跨入府邸,輕車熟路地避開了所有人,轉入一條幽靜的小道,一路蜿蜒曲折之后,來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老屋前。
老屋之中,別有洞天,乃是一個罕見的小型洞府,洞府之中,道源飄香,爐鼎升煙,好似仙人道場。
而在那洞府中央處,靜置著一副水晶棺。
整副水晶棺,乃是用一整塊的冰晶玉髓雕琢而成,冰晶玉髓屬于道源的一種,能夠安定心神,使人寧心靜氣,感悟虛冥之中的道則。
如那書玄界的逆流瀑布之中,也不過就是只有拳頭大小的一塊,還被南里太狩奪去。
而這里這么大一塊,放在外界足以引起無數修真國爭奪。
冰晶玉髓所雕琢的棺材里,充滿了朦朧的白氣,隱約可見一道身影躺在其中。在那老屋的其他位置,還恭敬地立著一男一女,那名男子,赫然就是之前楚天明所遇到的人。
片刻之后,那一男一女告退,老屋之中恢復了平靜。
楚天明來到屋前,輕輕一推。
當他推門時,這不起眼的屋門上浮動起了無數的光華,那是一重又一重的禁制,仿佛能夠隔開整個世界。
但這樣的禁制,在楚天明的面前恍如無物,只見楚天明隨手一推,那重重禁制就像是簾幕一樣被他輕輕撥開。
“吱嘎…”
他推開木門,一股沉香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寒氣撲面而來,沉睡之中的小女孩嬌軀微顫,朦朧地醒了一下,惺忪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又沉沉的睡去了。
“虎魄呀,虎魄。”楚天明走到水晶棺前,微笑著說道。
聽到楚天明的聲音,整副水晶棺忽然震顫了一下,棺中無盡的白氣忽然翻涌,那沉睡著的人影,忽然是睜開了眼睛來。
一雙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仿佛映照了一個時代。
透過水晶棺的棺槨蓋子,他看到了楚天明,更看清楚了楚天明的神態和說話時面部的細微表情。。
這一刻,曾經的那一道白衣身影,與如今眼前這個白衣少年的身影,跨越了六萬年的時空,緩緩地融合在了一起。
“公…公子…?!”
棺中人嘶啞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抹去的歲月的刻痕,那古井一般的面龐上忽然涌起了一抹少年才具有的紅潤之色,可見他內心之中是何等的激動與不平靜。
“嘎——”
水晶棺的棺槨蓋子,緩緩地隙開了一道縫,卻被楚天明輕輕地抵住,緩緩地又給他挪了回去。
“虎魄,你年事已高,無需勞神傷骨了,繼續躺著吧。”楚天明淡淡地說道。
棺中人‘虎魄’愧疚地嘆了一口氣,“請恕虎魄無法起身,迎接公子大駕…”
“就算要感到愧疚,也該是我,輪不到你。”楚天明擺了擺手,隨后輕輕地撫摸著冰晶玉髓制成的水晶棺,嘆息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虎魄的聲音緩緩響起,“比起那些在黑暗動亂之中戰死的同道,我虎魄能夠活到如今,還能夠有一條命繼續戰斗下去,又有什么辛苦的?只是苦了這黑泥筑所有的修士,受我連累,被困于黑泥筑幾萬載。”
“當年,我下達了退守大荒的命令,為什么你沒有沒有退去?”楚天明問道,“若非我機緣巧合之下踏入這里,還以為你們早就在大荒安度晚年了。”
虎魄說道:“五萬余年前…我與將士們的確收到了消息,但就在我們準備撤離時,大量的鬼物魔魘涌入星空古道,其余八十位古戰場將領紛紛出手攔截,掩護部下撤離…”
那一戰,是他們最后的一戰,為了掩護撤離,八十位將領死傷慘重,危難之際,大量修士挺身而出,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掩護他人撤退。
后來,他們重新殺入了古戰場,以戰旗重開古戰場,對鬼物魔魘形成最后的狙擊。
黑泥筑,就是其中一個重啟的古戰場。
有了古戰場,鬼物魔魘再度被攔截在星空古道之外,無法涌入其中前往大荒,可作為攔截的代價,這些包括黑泥筑在內十余個古戰場,成為了鬼物魔魘的游蕩之所,這些臟東西常年盤踞在古戰場外的虛空之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沖撞一次古戰場,欲要沖毀古戰場。
這些留在黑泥筑里的修士,開始繁衍生息,但由于修士的體質問題,人口一直上不去。每當鬼物魔魘來潮時,除了最為年邁的那一批修士,其余人紛紛扛起武器沖出了黑泥筑,以戰旗為引,殺入那一片虛空之中,陷陣殺敵,消滅魔魘。
正是這種傳承下來的斗爭意志,使得黑泥筑里的孩子一滿六歲就要在大人的帶領下見識鬼物魔魘的恐怖,耳濡目染之下,他們逐漸身懷了對付鬼物魔魘的知識與技能。
物競天擇,而在祖祖輩輩們與鬼物魔魘的不斷沖殺之中,生活在黑泥筑的人,先天對于黑暗氣息就有著過人的抵抗,甚至,一些人嘗試著走黑暗之道,以黑暗為力量,以暗制暗。
正如楚天明與藍河說的,黑暗是一種力量,若你能抵御它的誘惑,它將成為你手中一柄鋒利的劍。
部分黑泥筑的修士,便是如此一類以黑暗為劍的人,當然,這一類人,總歸是鳳毛麟角。
“曾有人來過這里嗎?”楚天明問道,他想到了天淵內域扭曲空間里的坐標,那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沒有,黑泥筑自從那之后,就算是與世隔絕了,怎么可能有人來呢?”虎魄的聲音,透著肯定之色,但說完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說道,“不對,公子…的確有一個人來過這里,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楚是多久了,大概是三萬年前、還是四萬余年前吧…一位自稱‘空娥’的女修,來到了這里,據她所說,她是幕周星星主,是蒼冥的下一任幕周星主。”
三四萬年前?楚天明眉頭一挑,那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他推算了一下,唯一的大事情,應該就是第三次黑石海之亂了…那一次黑石海之亂發生時,清玄小丫頭已經失蹤了,群龍無首之下,混方修真域的七位核心星主聯合四十二位星主殺入了黑石海,最終雖然平息了黑石海之亂,但是死傷慘重,那位空娥仙子沒記錯的話,應該也是其中一個隕落的核心星主。
“空娥仙子來時,雖然隱匿了氣息,只顯露出塑道的氣息,但我隱隱覺得,她半只腳跨入了皇道境,甚至,她就是皇道境壓制了修為的修士…”虎魄似乎是沉浸在了那段時光里,他說道,“空娥仙子如果要是說的話,給我感覺最像的就是青蘋仙子…”
“是因為她的道?她所修,也是‘空間’一脈的道?”楚天明忽然問道。
虎魄道:“公子料事如神,那空娥仙子所修,乃是‘截空之道’。
楚天明恍然,又問道:“之后呢,有沒有出現過什么奇怪的人事物?”
這一次,虎魄顯然謹慎了很多,沒有太急著回答,而是幾番思索之后,開口道:“有…也是那一段時間的事情了,一顆燃燒著黑色火焰的流星砸在了黑泥筑里,那流星里不是他物,就是公子你現在抱著的這個小女孩。”
“喔?竟有這等來歷?”這正是楚天明想要知道的事情,知道了一些線索,想要推演來歷就會容易許多,而楚天明此時已經有了一些猜想。
“那些流星的殘骸,在嗎?”他問道。
“那些殘骸之中,有著濃郁的黑暗氣息,早在當初就被我聯合將士們被丟出了黑泥筑。”虎魄說道,“幾萬年過去,或許早已消失了,公子如果想要查探那小女孩的來歷,倒是可以去她降臨的地方看一看…那小女孩最初降臨的時候,我以為是災星,但后來發現不像,以為她的身上沒有一絲黑暗的氣息…我也曾探查過她,但是她明明沒有修為,周圍卻有著一股無形的力量,使她與外界完全相隔。”
“我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我們根本沒有人可以靠近她,而她又木訥呆滯,就像一個丟了魂的人,所以我們都沒有人去管她。”
“于是,就到了現在…”虎魄苦笑道,“歷經了幾萬年,連我都老了,可是她還是這個樣子,似乎一點都沒有變,公子…這才是這個小女孩最恐怖的地方。”
又談了一會兒,楚天明問道:“這一次我既然來了,你如果想要帶著黑泥筑的將士們離開,我可以幫你們一把。”
“離開…”虎魄喃喃地念叨著這些詞匯,如今的他,經過了幾萬年的沉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熱血的將領了,他見到了六萬年來的心酸,他知道自己要站在黑泥筑修士的立場上去思考,“如果能離開,就讓他們離開吧,我留下來,和公子一起斷后。”
楚天明搖了搖頭,笑道:“既然說了我來,那自然是用不到你了。你還有些歲月可以活,回大荒好好享受晚年吧,沒必要再從里面爬出來打生打死的了。”
虎魄大笑道:“公子說笑了,我躺著,可不是怕死,而是想要積蓄力量,等我積蓄到了頂點,就要讓那幫臟東西品嘗一下渺小者的爆發!公子,我或許比不得你們,于你們而言,或許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哪怕一點微小的火星,也要有燎原的野望!若舉世皆暗,那我縱然只有一點火光,也將萬丈長明!”
楚天明最終不動聲響地離開了,在他離開之前,除了詳談了一番回歸大荒的計劃,還和虎魄談到了一些屬于六萬年前那個時代的事情,那一些事情,隨便拿出一樁來放到現在,那都是需要查閱古籍才知道的大事件,但在楚天明和虎魄的口中,卻如家常便飯一樣脫口而出。
離開的同時,楚天明也確定了一件事情。
那扭曲空間的坐標,應該就是空娥仙子所留,只可惜她隕落在了黑石海之亂里,不然等平息了黑石海之亂,以她的修為與境界,足以將黑泥筑扯入扭曲空間,然后通過天淵內域,直接將他們帶回幕周星。
只可惜,第三次黑石海之亂,失去了清玄主打頭陣,只靠一群星主,哪怕平時看起來修為再高深,放在那一條從起源流淌到終焉的大河之中,都還是顯得太過于渺小了。
離開府邸之后,楚天明去往了戰歸古樹東南方向一片廢墟里。
當年小女孩所化的黑火流星穿越古戰場外的鬼霧落入黑泥筑,就是落在了這個地方,幾萬年過去了,當初的流星殘骸早已經不在這里,但這里卻還殘留著一些當初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