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河清道:“白先生的意思是讓在座諸位捐款充實國庫么?”
不,她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今天就是岑河清授意馮宿請白湖前來參會的,不然馮宿對她心中不喜,怎么可能主動前去相請?
但他現在已經有些后悔了。白湖這樣賣關子,應該不會只是想說捐款這么簡單的建議,而是要說些更不好聽的話。至于她要說的話有多難聽,岑河清現在也拿不準。
殿中顯然還有人沒想到這一層,繼續要求白湖給出她的意見。有的人是真想聽聽這位年長者的建議;但更多的人只是出于嘲諷的心態,想看白湖的笑話。在他們眼中,這只狐妖即使有九百年的閱歷,也不可能懂得人情世故,更不可能知道國家是如何運行的。
“你要是知進退的話,就趕緊順著我給的臺階下去吧,不然大家面都不好看。”岑河清心想。
白湖并沒有順他的意,說道:“不是捐款。”
好吧。岑河清有些惱火地閉雙眼。
聽著殿中眾人要她發表意見的話聲,白湖道:“我本來不想說,但是你們非要我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泰學院的財政之所以瀕臨崩潰,根源就在這議政殿里。”
議政殿內安靜下來。剛剛起哄的人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第一件事情,我想問問,采辦設備為什么要花那么多錢?修建天機館,已經耗費了數十萬兩白銀購買設備,而且未來還要花更多的錢。磁環項目的大頭,不出意外應該也是用來購買設備和耗材。這么多的錢,難道省不下來?馮館首,你說說。”
她指向材料學館的館首馮敞,要他回答。
馮敞很不喜歡她這樣頤指氣使的態度,仿佛她是導師,而他這個院士成了學徒。但他還是壓著火氣,答道:
“白先生畢竟不通曉世情。以鎢礦為例,泰學院最好的鎢礦,在玉清峰的北面,不僅開采極為困難,而且運輸也很不便,每年都有因為各種事故死難的曠工。運輸之后還要冶煉,冶煉之后還要根據用途進行鑄造。若是要鑄造尖端的設備或者零件,還要請最好的工匠以保證品質。先生試想,這當中的成本就有多少?如何能省得下來?”
白湖道:“所有的設備皆是如此么?”
首席學政官周恢說道:“設備的價格有高低,但無論價格幾何,總歸是有成本的。再者,采辦設備總要顧及到商賈的收益,要是沒有收益的話,誰還干這個活呢?”
白湖笑道:“敢問,商賈的利潤有幾成啊?”
周恢道:“這只能問他們了,我們只是采辦,并無權力查賬。”
白湖依舊不依不饒,轉向莊略道:“莊副院首,你是首席政務官,請告訴我,這設備的采辦費,真的省不下來?”
莊略道:“省不下來。白先生哪怕不通世情,也應該知道,科學研究必然是要花很多錢的。”
白湖笑道:“很好,既然諸位都這么說,那么下一個問題就出現了:這么多的白銀,最后都流向了哪里?馮館首,還是請你說一說吧。”
馮敞感覺自己在被她針對:“自然是流向了工匠,還有那些礦工的手中。”
白湖道:“工匠和礦工?我看館首是在裝糊涂吧。我幾乎從未見過富裕的工匠,更別說礦工了,不過家中雕欄玉砌的設備商,我倒是見過不少。”
“流入工匠手中的只是小部分白銀,而真正的大頭,都進了設備商的口袋里。這本來也沒什么問題,可泰學院的設備商,都是誰呢?”
“就是諸位啊。”
她依次指著殿中的眾位學者:“岑院首的妹妹,馮副院首的表弟,莊副院首的兒子,周館首本人,林館首的表兄,還有你,馮館首,你本人也是設備商吧?”
馮敞看著她的眼睛,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她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她真的隱居了五十多年嗎?
白湖又補充道:“哦,我差點忘了,馮敞院士,你是馮宿首席院士的另一個表弟,也就是說,馮副院首的兩個表弟都是設備商。”
馮宿道:“白先生說出這些話來,究竟意欲何為?如果沒有什么建議,就請不要再說了。”他微微垂著腦袋,眼睛半閉,直視著地面,剛剛聽白湖說了這么多話也沒看她一眼。
“意欲何為?”白湖笑道,“我倒是想問問諸位意欲何為?你們在說謊!明明能夠節流,卻推說什么‘成本問題’;明明是你們自己在抬高價格,卻推說什么‘商賈也要贏利’。”
“售賣給泰學院的設備,竟然比出口到別國的設備還要貴,你們以為我真的不知么?”
“一把椅子報價三百兩銀子,一塊低精度計時器報價兩千兩銀子,這種事情,你們當我沒見過么?”
“諸位分明是在想方設法,把國庫的錢撈到自己的口袋里去!”
白湖這下算是把泰學院高層給得罪光了。不少人已經憤然而起,或是出言指責,或是直接人身攻擊,罵些什么“妖孽”、“妖女”之類。
剛剛舉薦她的經學館館首現在面紅耳赤,垂首不語,感覺舉薦這狐妖真是自己這輩子犯過的最愚蠢的錯誤。
讓馮宿請她來參會的岑河清現在也憤怒不已。他想不明白,這狐妖為什么要這么做?若說她不通人情世故,她是怎么弄到的這些信息?若說她通曉人情世故,她又為什么要得罪所有人?
白湖就一直站在那里,既不義正辭嚴,也不滿臉悲憤,反而是一直帶著副戲謔的表情,剛才說話的語氣也不疾不徐,很是優雅。
政務委員會的一個委員喊道:“我們為泰學院盡心盡力,憑什么要受這狐妖如此侮辱!”
白湖說話一直沒有張嘴,用的是傳聲,即使環境再嘈雜,話聲也能清晰地回響在每個人的耳中:“是啊,盡心盡力。”
她特意加大了聲音,震得眾人不得不再度安靜下來。
“視泰學院為私產,自然是會盡心盡力。武將把持財權,擁兵自重,統攝一方,是為軍閥。而爾等學者,把持朝政,視國庫如私庫,大肆斂財而無法禁止,此之謂…”
她停頓下來,玩味地掃視著眾人,緩緩說出最后兩個字:
“學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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