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拆封過的公函交給館首的時候,他倒并沒有生氣。
孟仞已經好久沒來過館首的辦公室了。相比上次來時,這里又多了不少文件,而館首正處在疲態盡顯和干勁十足的疊加態。有時候看他,感覺他正在為繁雜的行政事務而煩憂,有時候看他,又感覺他在為光明的前途而欣喜——館首已經被委任為副院首長史,也就是副院首的助理。按照慣例,再過半年到一年半,就能夠升任副院首。
“拆就拆了吧,反正也是要公示的,”館首面色和藹地道,“孟仞,你抄錄一份,帶給你師父。”
他說著把硯臺往孟仞那邊推了推,又遞給他一支筆和一張白紙。孟仞拱手,提筆抄了起來。
“是我拆的。”霍嵐在旁邊對館首補充了一句。
館首笑道:“我說了,不打緊,你不必擔心。”
“是我拆的。”孟仞把鍋接了過來。
“不打緊。”館首又重復了一遍。
孟仞和霍嵐都沒把這位大人物的話當真。果然,第二天霍嵐的導師就為拆信的事情罵了她一頓,只是霍嵐嬉皮笑臉地聽著,滿不在乎;匡先生也很快得知了這個消息,只是他本人就不太在意,所以也沒管孟仞。
靠在窗邊,借著耀眼的陽光,看完公函的內容之后,匡先生抬起頭來,心里有些納悶。
實驗室里烈日照不到的地方,坐著三個學徒,在等待他發表意見。孟仞和巫澎自不必說,可霍嵐這個剛進書院不到一年的學徒,怎么也要坐在這里聽呢?
不管那么多了,她愿意聽就聽吧…
“你們怎么看?”匡先生當先問了一句,可又沒等他們回答,就說起了自己的看法。
“這個所謂的‘百青計劃’,要求倒不算特別高,只是搞了個聘期制,我不太確定泰學院想搞什么幺蛾子。不過,總的來看,你們兩個都可以去嘗試一下——畢竟是泰學院,機會還是不錯的。”
據公函上的說法,百青計劃招募的是“特任學士”,分兩個聘期,第一個聘期是四年,四年結束時要進行一輪考核,非升即走,要么通過考核,轉入第二個終身聘期,要么就通不過考核,直接滾蛋——當然,公函上寫的是“終止聘任”。
然而,公函上并沒有寫明考核要求,只寫了入職要求和入職后的待遇。
入職門檻有兩條,一是發表四篇二級及以上期刊論文,并且要是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如果發表過零級期刊論文,可作特殊考慮。
隨著《腦理學評論》接收函的到來,巫澎已經摸到了這個門檻。孟仞現在倒是只有兩篇,不過都是零級期刊,應該可以走走“特殊考慮”的路子。
第二條門檻,是拿到至少兩名業內專家的推薦信。這個倒不是很難,而且為孟仞創造了極大的優勢——他手里有馮宿的推薦信,無疑能夠加分不少。
入職后的待遇,乍一看相當吸引人:八百兩銀子的啟動經費,每年至少四百五十兩銀子的薪資,提供辦公場地,提供安家費用。
但是孟仞很清楚其中的貓膩,尤其是關于聘期制的貓膩。
“你們知道這玩意是用什么套路搞人的么?”
孟仞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道:“第一個聘期,先把你當棵韭菜,等你這棵韭菜長大了,有一點成果了,就一腳踢了你,把你這棵韭菜噶掉,再等下一茬長出來…”
他說得有點口干舌燥,拿起桌上自己的茶杯,晃了晃,喝了一口。
想當年,他還在原來世界的時候,實驗室的一位師姐就被聘為某校的“特聘副研究員”,然后三年考核期一到,她就和同期90的“特聘”一道,被學校一腳踢了。
雖然不知道泰學院會不會搞90這樣高的淘汰率,但即使淘汰率沒這么高,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到時候真的當了四年的臨時工怎么辦?
“泰學院…不會這么毀自己名聲的吧?”巫澎不太確定地問道。
霍嵐也說道:“就算真的通不過考核,到時候應該也可以去別處。”
孟仞道:“去不了!到時候年紀也大了,好幾個只針對年輕學者的科學基金都申請不了…是吧,匡先生?”
此事似乎還是應該問一問這個世界的資深學者,而不是完全依賴原來世界的經驗。
“相比年輕人是難了一些,不過也沒那么難。”匡先生道,“當然,要是你這四年沒有論文的話,恐怕就真的找不到下家,只有轉行了。”
倒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壞。孟仞略微松了口氣。
“不過我感興趣的是,”匡先生抱起雙臂,“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孟仞咳了兩聲,又抹掉鼻子上的汗珠,道:“可能我是天生的惡人吧。”
“那么你們兩個要去么?”霍嵐睜大眼睛問道。
匡先生欲言又止,隨即低聲道:“聽就聽吧,怎么還搶我的詞?”
“去。”孟仞和巫澎齊聲道。
霍嵐聞言一怔,道:“剛剛不是還講了一通韭菜論么?”
“話是這么說,”巫澎道,“但泰學院比百里書院有錢得多,薪資也高,乃學者用武之地。”
孟仞道:“我這棵韭菜不會被割掉的,而且還要想想辦法讓別人也不被割掉。”
泰學院畢竟有設備,有經費,有最頂尖的學者和最前沿的思想。這些東西,已經足夠吸引人了。
“這樣…”
霍嵐神色未變,但語氣中多了一絲惆悵:“也好,也好。”
孟仞注意到了她的異樣,道:“御劍這么快,要是想見面的話還是能見的。”
“我明白。”霍嵐微笑道。
匡先生翻動了一下公函,道:“八月十五之前截止報名,十一月底集中面試。既然你們都想去,那就好好準備一下吧。
推薦信我會幫你們寫,巫澎還可以去找館首求一份。至于什么時候報名,要不要等新研究的發表,你們自己看著辦。
二位在百里書院只有最后一年的時間了,我作為導師,希望你們——希望我的關門弟子——都能有一個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