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亦接著說道:“我師父說,谷先生病重的時候還在堅持指導學徒的論文。李士瓚已經用上了你的流數術,并且再次證實了他那兩條定律。他把這事講給谷先生聽,谷先生還挺高興的,還跟李士瓚講了一會兒新論文該怎么寫,一直講到昏迷…”
她嘆息一聲,說不下去了。
孟仞感嘆道:“真國士也。”
他想起李士瓚在問對的時候跟他說“師父這輩子的心愿也就算是了結了”。現在他終于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了。
而他今天沒來,恐怕也不是因為孤僻,而是因為師父正病著,沒這個心情。
吃飯吃到現在,眾人一直都在各自說各自的話題,王副院首也有心讓他們自己先交談一會兒,沒有打破這個局面。不過,終于還是有人閑不住,在眾人之間挑起了討論。
挑起話題的是太岳書院的一位導師,姓潘。潘先生道:“請恕我冒犯。可否請李先生透露一下今年院士和首席院士的評選情況?”
被稱作李先生的是那個職級評定司的司員。他放下手中的螃蟹,笑道:“透露是可以透露的,可這讓我從何說起呢?”
潘先生道:“雖然我們太岳書院的名額一向很少,但我這次不是為本院打抱不平。我想問的是,百里書院物理學館的那位谷先生,是不是也該評上院士了?谷公近日病重,再評不上恐怕就得追授了。”
李先生神色有些黯然:“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我一個小小的司員,說了也不算,標準都是賈司丞制定的。從論文數量和期刊等級來看,谷先生確實還夠不上院士的資格。”
潘先生搖頭道:“他手里那一大堆數據可比幾篇零級期刊論文還要珍貴。”聽他的語氣,似乎和谷先生很熟。
李先生拱手道:“我也認同潘先生的看法,不應該只看論文。”
武選司的蔡司丞插了一句嘴:“要我說,還不如直接按戰力來評,反正知識越多內力越深厚。”
李先生笑道:“如此,蔡司丞便可當選院士了。”
蔡司丞和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王副院首說道:“只看論文的話確實會出現很多問題,有一些人僅靠一大堆毫無價值的研究便評上了高級學士甚至院士,這是值得警醒的。”
李先生道:“王副院首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一個人來,完全符合您剛剛所說的條件。”
王副院首笑道:“在這兒就別說了,得罪人。”
“沒什么可得罪的,反正此人已經下獄了。”
一聽到這個限定條件,孟仞便抬起頭來,神情專注。
“閣下說的是?”王副院首似乎在跟他一唱一和。
“賈司丞的那位外甥。”
王副院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目光轉向了孟仞。“這不是任人唯親嗎。”百里書院的一位導師評論道。
“哦,我忘了,”李先生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向孟仞,“剛剛王副院首是不是提過,孟仞曾經是此人的學生?”
于是百里書院的其他幾位導師,以及列席的幾個學徒,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周盤在職級評定司有些關系,沒想到是這么近的關系。孟仞心下暗想。說不定不止是秦副院首一個人在背后保護他。
剛剛說賈司丞任人唯親的那位導師譏笑道:“原來是他。貴司司丞有這么一個外甥,真可以說是國家不幸。”
李先生笑道:“說起這位外甥,我又想起了他的師父。秦季之副院首,今年想要參評首席院士。”
在場的還有七位學徒,導師們不便表態,只是紛紛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王副院首笑道:“不論是資歷還是學術,秦兄都夠得上首席院士的標準了吧。整個虞國統共只有四位首席院士,變成五個,或許也好。”
導師們附和道:“正是,正是。”
午宴之后,天氣轉陰了些,王副院首便帶著眾人游覽府內的一個小園子。
說是游覽,其實是為眾人自由交流提供便利。孟仞想了解更多關于職級評定司的情況,于是抓住李先生落單的短暫機會叫住了他。
沒想到,李先生似乎早就知道孟仞要來找他,而且對孟仞說,有些事情王副院首不便出面,就叫他來對孟仞講。
“王副院首希望我做什么呢?”聞聽此言,孟仞直截了當地問道。
李先生笑道:“年輕人不要急嘛。實話告訴你,你想對付的,都是你現在肯定對付不了的角色。你又只是個小小的學徒,既無權力又無資源,能做什么呢?”
孟仞直視著他的眼睛:“李先生受王副院首之托,不會只是想說這些吧。”
李先生道:“那池子里的魚不錯。”
他們正走在一座小橋上,落在隊伍的最后。孟仞往旁邊一瞅,水中正有幾條魚快速游了過去。
“李先生喜歡養魚?”孟仞問道。
李先生道:“不,我喜歡釣魚。你知道釣魚該用什么樣的餌料嗎?”
“用小魚釣大魚?”其實孟仞完全不懂釣魚,只是他覺得李先生的話有別的意思。
“正是。”李先生笑道。
“那要是大魚不上鉤呢?”
“把其他的小魚釣干凈,餓它幾天。”
哪有這么釣魚的。孟仞心下暗想。
“逐漸剪除他周圍的勢力,并且逼他與地位更高的人陷入對立?”孟仞問道。
“這是戰略。”李先生道,“你能做的,就是發現一些我們沒發現的,小的周邊勢力。”
孟仞問道:“職級評定司這邊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嗎?”
李先生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賈司丞常跟周盤暗通款曲。然而,周盤已經被保護起來了。”
看來周盤服苦役的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或者至少挺安全的。
孟仞道:“當時事態緊急,不得不動手。”
“我并沒有說不該收拾他。只是以后,你要對誰動手的話,可以多通知一個人。”
“王副院首?”
李先生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他突然說道:“哎,其實我根本不會釣魚。”
孟仞道:“在下也是。”
兩人大笑起來,引得前面幾個人紛紛回頭。“李先生說話風趣得很。”孟仞笑道。
“你是說我故弄玄虛。”
“在下不敢。”
“再跟你說另外一件事情。聽說你家境不太好?”
孟仞苦笑道:“家都沒了,談何家境?不過確實,我沒什么錢,但這個就不勞掛懷了。”
李先生擺手道:“我是想給你介紹一個活,正適合你。”
“李先生請講。”這個孟仞倒是可以接受。
李先生道:“我有一個朋友,姓霍,是一家商號的賬房,住在虞陽城。他有一個女兒,名叫霍嵐,馬上要考百里書院,所以想找一個先生,替他女兒補一補數學和物理。”
孟仞皺起眉頭:“離考試只有一個多月了吧。”
李先生道:“這個丫頭分數其實不差,腦子也好使,其他各科目都還不錯,只是數學和物理極度弱勢。要是能把剩下這兩科抬起來一些,未嘗沒有通過考試的希望。”
起點低就意味著進步空間大,補一補說不定還能挽救一下。孟仞勉強點了點頭。
李先生抬起一只手,笑道:“先別急著答應。這丫頭可是出了名的頑劣不堪,之前請了幾個先生都被她給氣走了——有一個甚至是被打跑的。怎么樣?如果你還是愿意去的話,我就把他們家的住址,以及第一次上課的時間告訴你。”
孟仞咽了口口水。他試探性地問道:“報酬是多少?”
李先生道:“每天四錢銀子,時間是兩個時辰。”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