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三月三,生軒轅。
躺在一塊青石之上,望著天邊星辰,隨著時間的流逝,顧子復漸漸沉沉睡去,陷入了夢鄉…
中夜。
月撞星河,素影流光。
冷霜臨于石徑之上,稀稀疏疏,清風微微,時將子時,天際那一輪圓月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點黑影,黑影不斷下沉,不斷變大…
最終化為了一抹淡淡的道冠人影,步踏虛空,迎風而來,走入了顧子復的夢鄉!
夢境之中,歲月斗轉,星移日現,隨道人的出現,瞬間更易。
此時紅日初升,煙霞如染,昆侖山腳下之土質,飽經靈氣蘊染,暗黃如玉,待得朝霞一現登時如云霞臥地,燦爛迷人。
顧子復沒有被景色吸引,因為他來時已經看了一遍,只是此時的他渾身一點力氣都動不起來,懶洋洋的直視著日光,
躺在草地上悠然吟道:“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吾至今日,將飄然出世矣。”
便在此時,不遠處有人朗聲一笑,珠落玉碎亦不及其笑聲優雅動聽。
顧子復尋聲望去,但見不遠處一人橫跨虛空,其人白發披散,隨意束在身后,紫衣道袍,點塵不染,面如赤子,顧盼神飛。
他一路千山萬水所見,無一及得上此人風采。
有這般風采者,不是他昔日親眼所見的那位玄都真人、昆侖山上天墉城指掌門,又是何人?!
顧子復猛地起身,恭恭敬敬抱拳道:“弟子顧致,拜見玄都真人!”
“無根樹,花正幽,貪戀榮華誰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蕩去飄來不自由。無邊無岸難泊系,常在魚龍險處游。”
葉凝滿懷感慨的吟罷,忽又一笑,不知從何取出一把拂塵,在顧子復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隨后背著雙手,施施然轉身而去,踏高山、虛空如平地。
“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訪明師,問方兒,下手速修猶太遲!你我相約在此相見,而今時機既到,還叫真人?該打該打。”
顧子復傾聽著葉凝的那首無根樹之詞,心中亦是滿懷感慨,凡樹有根,方能生發成長;樹若無根,必不長久。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皆由天命,不入道途,終不過百年歲月,電光火石之間,正似古樹之無根,忽在忽亡。
玄都真人的這首詞,以無根樹為名,正是為了叫醒他與景逸乃至于世人,使其看破浮生夢幻,早修性命!
一時間顧子復心中既是慶幸也是遺憾,當然更多的還有忐忑,慶幸的是自己此行之正確已然無誤,遺憾的是好友景逸,
此時不在此地,不能入道。
至于忐忑…在腦袋上挨了一記浮塵,又聽得玄都真人最后一句話后,此刻已然通通化為了無盡的欣喜!
“多謝玄…多謝師尊!弟子顧致,拜見師尊!”
帶著五分狂喜與五分激動,顧子復毫不猶豫的就在原地跪下來,“咚、咚、咚”地連續向著葉凝磕了三個響頭。
隨后,他才滿面笑容,一路小跑著、追隨著葉凝的身影,向著昆侖山上攀登而去。
昆侖山,山高且陡,小路曲折,一路懸崖峭壁,險不可攀。
然而緊跟在葉凝身后的顧子復此時自下追上,卻如平地行走、縮地成寸一般簡單無比,轉瞬便直行了百十米,隨著葉凝向山上行去。
“花者,樹之精神發煥。人之身如樹、真靈如樹之花也。凡樹有根,故能生發而開花。花草樹木有根,而人身無根,生死不常,何以解之?”
一闕無根樹吟閉,葉凝似是知曉顧子復并不了解其中之真義,當下,在上山的同時,他將此詩之真義向著身后的顧子復,娓娓授來。
上山之路簡單輕松,顧子復猶有余力的仔細想了想,不禁好奇的回問道:“莫非人身之上,也有一根,根旺則身存而生,根敗則身亡而死?”
“不差,不差!人之存亡生死,聽其真靈之旺敗,憑一點真靈之氣運動耳,所謂的真靈,雖為人樹之花,而實為人樹之根!”
葉凝笑吟吟的道,“玉陽以此真靈謂黃芽,魏公伯陽以此謂金花,呂純陽謂靈根,張紫陽謂真精,邵堯夫謂天根,
仙翁以此真靈謂金精…諸家丹經又以此真靈謂先天真一之氣,此物極其重要,故百家皆有其名,皆是用以形容此一物。”
身為一代名儒,葉凝上述幾人顧子復雖未盡知,但也七七八八的知道不少,特別是紫陽真人張伯端與安樂先生邵雍,這兩位儒道皆通,盡是一代大家!
近幾十年來都是天下最最鼎鼎大名之人物。此時聽得自家師尊,以此二人之言為佐證,自是瞬間信服,當下迫不及待的問道:
“黃芽、金花,靈根…敢問師尊,不知此物在人身何處?”
“此物生于先天,藏于后天,位天地,統陰陽,運五行,育萬物,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放之則彌,卷之則退藏于密。”
葉凝淡淡的道,“以體而論,在儒則謂太極,在道則謂金丹。以用而論,在儒則謂明德、謂天地之心,在道則謂靈寶、謂黍米玄珠。”
“到了!”
伴著身前的一聲淡然輕語,正低頭默默思索葉凝言下之意的顧子復愕然抬頭,卻只見自己身前不遠處,一座清幽雅致的殿宇聳立于山中。
檐下的風鈴無風自鳴,清越的脆響道韻悠然而飄渺出塵,似乎要穿云裂石,配合著清月冷輝,別有一番風韻。
原來自己一路行來,路途看似并不遙遠,自已也始終未曾遇見一人,實則已然隨自家之師尊深入昆侖山深處,來到了天墉城中!
殿內仙氣紛紛,云霧繚繞。
顧子復隨葉凝邁入殿中之后,葉凝獨自立于殿中高臺之上,愈發顯得朦朧而模糊,悠遠飄渺。
顧子復則在高臺之下,隨意選了一個座位,安然坐下聽道。
夢中不記年,已然數日去。
現實之昆侖山中,時光流逝,晨曦已至。
“生乃神之本,形乃神之具,無根樹,花正新,產在坤方坤是人。去休、去休!”
隨著外界黎明破曉,雄雞一唱天下皆白,夢境中正在講道的葉凝忽然住口,隨即浮塵一送,一股無名柔和之力將他向外一推…
這方仙道飄渺的巍然世界,瞬間破碎,一點影光化作無色神虹,遁空而去。
昆侖山上,天墉城中,朝露未化,晨風悠悠,曦光揮灑間,依稀可見天光一色,明光映照,金輝渲染云霞,氣象萬千。
一尊紫袍道人盤坐在一株郁郁蔥蔥的古木之下,枝葉下垂如蓋,密不透風,蔭蔽數畝方圓。
此時此刻,一道影光、自上而下,瞬間沒入那道人背后,騰騰而起的一方虛幻世界之中!
與此同時,昆侖山下。
顧子復躺在青石之上,東首而寢,側身而臥,如龍之蟠,如犬之曲,一手曲肱枕頭,一手直摩腹臍,一只腳伸,一只腳縮。
此乃葉凝在那飄渺道宮之中授予他的“蟄龍眠”秘法,乃是自身道法之中,入定的上乘法門。
此刻的顧子復,那般玄奇之夢境雖已碎裂,但在夢境破碎的同時,他便已然在葉凝的引導下,進入了深層次的定境之中。
一念不起虛空境,神氣綿綿入玄牝,呼吸細若游絲,綿綿不絕!
一時間頓覺恍惚空靈,心息相依,神與氣合,落入中焦之中,在這一刻,鼎爐刀鞘之內…
一枚雞蛋大小的青綠刀丸滴溜溜的轉悠不停,其中雖無半分氣機外漏,但卻令顧子復在見其之時,心中凜然生寒!
在中焦之下,丹田之中,顧子復則隱約“看”到了一道精純無比的法力運轉在精氣海洋之中,浩浩蕩蕩,緩緩流淌。
法力流轉周身,那片精氣海洋隨之而動,直如玉色云海翻卷,流光溢彩,氤氳成霧,虛虛渺渺,難以觸及。
“時機已至!”
驀然間,顧子復心中升起一抹靈兆,當下于青石之上翻身坐起,徐徐睜開眼眸,眸光明亮而清澈,單只是坐在那里,
便自有一種堅毅、從容、自在的道人氣質,沒有半分塵世浮華。
瞥了一眼簡單整潔的山洞,在詫異之外,顧子復回憶著自己腦海中那無比深刻的一幕幕記憶,眸中卻是很快掠過一抹了然。
再看了一眼洞外,那在微風中搖曳婆娑的青竹,晨光清輝下斑駁陸離的竹影,苔痕青翠的幽石…
顧子復再度閉上眼眸,倏然輕笑一聲,此時此刻,他只覺腹生暖氣,丹田中纏纏綿綿的平和法力上升到經脈,
滲入周身百骸,滋養血肉,淬煉筋骨,發出金玉般的清音。
心念一轉,葉凝先前地講道之音便在耳畔響起,當下他將一身法力便匯聚到經絡中,逆轉十二重樓,一路上行,
將那天靈大穴沖開后,復又落下重樓,回轉丹田氣海,運轉不休。
“入道入道,這便是真正的仙道嗎?還真是動人啊!”
片刻后,停下修行,品味著自身如今之能,顧子復于口中唏噓贊嘆之時,不禁生出幾分“朝聞道,夕可死矣”的喜悅。
若說他先前可以與自然共鳴,那么此刻的他,在這基礎上再進一步,與此同時,便仿佛開了傳說中的道家法眼一般,
天地六氣,氣機流轉,一一映入眼簾,明察秋毫!
一念及此,顧子復心間便說不出的自在,充滿了新生的快意。
當下他長吟一聲,道:“呼吸虛無神守舍,百脈歸源如水清,身中自有眞鉛現,一縷紅光似月明。”
然而,就在暢快吟詩之時。
洞穴外正如夢境中葉凝傳法前一般,有人輕輕一笑,隨即道,“里面可是顧致、顧子復師弟?貧道守真,奉師尊之命,前來接引師弟入山。”
“正是顧某。”
在踏入道途之前,看見自己仍在山下洞穴之中時,顧子復心中便已然明曉,先前不過黃粱一夢,一切皆是真,唯有經歷是假!
因此此刻的顧子復拍了拍身上早已換好的青色道袍,一面向著洞穴之外行去,一面高聲道,“守靜師兄且捎待片刻,師弟來矣!”
快步行出山洞,只是一見來人,顧子復卻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