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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熙園之內。

  太上皇坐在濯塵殿的飛檐之下,通過高大的白石臺階那開闊的視野,放眼望著遠處的無限江山。

  他身著彩色龍袍,身上罩著一件巨大的白熊皮制成的絨毯,便連底下的龍椅上,也鋪墊、包裹著不知名的厚厚的動物的毛皮。

  沒有人知道這位統御天下超過五紀的至尊此時心里在想什么,階下的侍衛不知道,階上的內監也不知道。

  大公公馮祥彎著腰走上前來,也并沒有第一時間驚擾太上皇的思緒,而是耐心的立在一旁,宛若一尊雕塑。

  “何事?”

  太上皇身形和面目不動,只是淡淡的問了一聲。

  馮祥仿佛也是一瞬間活了過來,將腰彎的更低一些,然后才道:“回老皇爺的話,甄家入京了。”

  半晌無話,就在馮祥都以為太上皇是否聽清的時候,才聽太上皇問道:“來了哪些人?”

  “甄應嘉親自帶著妻女一同上京,已經抵京兩日了,名為為老皇爺賀壽。

  不過老奴卻得到消息,今兒晌午之后,甄家太太便領著女兒去了賈家…”

  太上皇似乎長呼了一口氣,但是還是沒動。

  馮祥見狀,起身揮退后面的侍從,然后方又低頭回來,道:“依老奴看來,甄家必是為靖王而來,只是不知道他們只是為了上京瞧瞧這位外甥,還是對靖王的身份存有疑慮,畢竟,他們并不知道靖王殿下與賈家二公子換了身份的事。

  所以老奴覺得,老皇爺不能任由他們行事,以免多惹出事端來,破壞了老皇爺好不容易為靖王爺鋪平的道路…”

  倒不是馮祥多話,而是太上皇如今身體不如以往,不喜說話,他作為下人,便要代替他將多余的話說盡,讓太上皇只需要下個決定便可。

  至于他對甄家的擔心,也并不奇怪。

  他可謂是除了太上皇之外,最了解賈寶玉身世問題的人了,也知道,太上皇之所以不將事件的原委告白與天下,也是為了大局著想。

  從古至今,皇室血脈流落民間,最后回歸登基稱帝的例子也并不罕見。

  但是像靖王那般離奇和玄幻的經歷,卻是古往今來聞所未聞。

  所以,太上皇拋棄了中間的繁雜,下的圣旨里明確寫到,靖王是因為當年的變亂,流落到賈家,由賈政撫養長大。

  雖然首尾沒變,但是隱去了甄家偷梁換柱以及甄賈兩家公子互換的內情,就讓事情變得簡單起來。

  事涉天家血脈,只有簡單,才能令人信服。

  而甄家的出現,就有可能破壞太上皇的謀劃。因為當初包冉明確說過,甄家老太太是知道甄嘯(甄老太爺)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之事的,而甄應嘉夫婦只是知道兒子非親生,卻并不知道其真實身份。

  “你覺得甄應嘉知道多少?他們上京來,又具體想要做什么?”

  太上皇似乎是認真的問了一句。

  馮祥想了想,道:“老奴愚見,那甄家老太太七十來歲的老婦,未必有多少城府。驚聞京中之變,必然坐不住,或許就會將十多年前的事盡數告知甄應嘉。

  若是如此,甄應嘉夫婦此來,當是為核查靖王身份而來。”

  太上皇笑了笑,問道:“那你認為朕當如何做?”

  馮祥頓時小心起來,斟酌著道:“事關重大,甄家應當也不敢不小心行事,所以就算是甄家,應當也只有少數人知道而已。

  所以,老皇爺可以密令甄應嘉,令其不得妄動,如此或可消除節外生枝的可能。”

  若是太上皇身體尚且健朗,或許這都不能算什么事,但是馮祥卻知道,太上皇的身子真的已經垮了。

  他真的沒有余力第二次、第三次為賈寶玉鋪平道路了,所以,太上皇絕對不會允許在賈寶玉登上皇位之前,再出現任何動亂。

  “就按你說的辦的吧,你親自去見一見甄應嘉,也無需告訴他真相。他要是個糊涂的,你只告訴他我的話,若要甄家不滅,便安安分分的在京中走走親,訪訪友,待壽宴之后立刻回南京去。”

  “是”馮祥點頭,為太上皇的仍舊明斷心服。

  甄家既然已經來了,立馬攆回去旁人倒疑惑,就讓他待到壽宴結束罷。

  又向太上皇回稟了兩件錦衣軍那邊傳來的消息,馮祥便下去辦事去了。

  太上皇仍舊坐在龍臺上觀望江山,這座自己為之征戰、守護了一輩子的萬里江山!

  總歸是快要守不住了…

  好在,自己挑到了一個令自己非常放心的繼承者。或許,他能夠代替自己繼續守護這滿眼的山河,甚至,比自己做的還好。

  榮國府外,鄒氏母女作別了王熙鳳,蹬車而去。

  上了馬車,甄茯便忍不住問道:“娘,不是說咱們兩家是從太祖父時期就有交情,是世交么,怎么我看她們家好像并不歡迎我們的樣子呢?”

  鄒氏正在思考什么,被女人打斷,不由道:“怎么?她們不是對我們挺客氣的么,老太太還夸你來著,怎么你會覺得她們不歡迎我們?”

  甄茯皺著小鼻子:“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啦。不過也無所謂了,只是有點可惜,沒有見到表哥呢。

  娘你說世界上真有這么奇妙的事嗎,表哥真的和二哥哥生的一個樣子嗎?”

  小孩子無心的話,倒是令鄒氏上了心。

  剛才她用晚輩之禮拜訪賈母,一番寒暄之后,對賈家收養賈寶玉表示了感謝,然后自然想要打聽一番賈家當年是如何收養賈寶玉的。這本來也是她們上京來的目的。

  但是賈母雖然很客氣的接待了她們,卻對此中問題避而不答,或者是推諉不知,她也不好尋根問底。

  “娘也不知道,我也已經近十年沒有到京城了,也沒有見過你靖王表哥呢。

  不過你也不用急,咱們既然已經到了京城,總會見到的…”

  鄒氏摸了摸女兒的頭,神色復雜之極。

  說實話,若非迫于甄老太太的命令,她們是不愿意上京來趟這渾水的。

  養了十多年的兒子變傻了她雖然很傷心,但是那等事,與他們要做的事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來京兩日,他們更加知道京城的局勢,知道靖王如今已經主政朝堂。

  這個時候他們卻來質疑靖王的身份,豈非一個不慎,便會給家族帶來災禍?

  因此,他們謹守秘密,連女兒都沒告訴,故而甄茯還以為他們上京真的只是來看望表哥的。

  回到家中,也就是甄家以前在京城的舊宅。

  卻發現家中氛圍有異。

  “怎么了?”

  來到主屋,看見甄應嘉,鄒氏問了一句。

  甄應嘉抬頭看見她,原本憂愁的神色松緩一些,看了甄茯一眼。

  鄒氏立馬知其意,便吩咐道:“你先回屋去…”

  甄茯狐疑的瞧了兩眼,倒也乖乖下去了。

  “去賈家一趟如何了?”甄應嘉先問了一句。

  鄒氏搖搖頭,回道:“賈家只有老太太在家,只說靖王確是賈家收養,但是其中詳情,老太太不愿意多說,想來另有內情。”

  甄應嘉聞言并不無意外之色,道:“不論其中有沒有內情,這件事咱們也不要再多過問了,不然…”

  鄒氏疑惑,忙問情由。

  甄應嘉一番唏噓,最后才嘆道:“方才太上皇身邊的馮老公公親自過來,讓我等安心在京待上個多月,不要節外生枝。

  聽其言語,似是知道我等為何而來,故而親自來告誡我等。

  現在想來,我的背心還在冒冷汗呢!”

  鄒氏也是乍然色變,“就是那個服侍了太上皇一甲子有余的馮祥馮大公公?怎么會如此,我們才剛到京城,竟把他給招來了?”

  甄家老祖是太祖的長隨,甄嘯也曾是太上皇的愛將,所以甄家當年與皇家是極其親厚的,與馮祥也有過往來。鄒氏知道馮祥便是代表太上皇,故而如此吃驚。

  甄應嘉繼續嘆道:“是啊,原本我等還以為太上皇可能是受人蒙蔽,認錯了皇孫,如今看來,其中的內情,只怕比我們想的還要深得多。

  不過不管如此說,這些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了的,如今我們只能聽從太上皇的吩咐,安安心心在京走親訪友,余事切莫再提,否則我甄門恐有覆滅之危。”

  鄒氏連忙點頭贊同,然后道:“只是老太太那邊該如何交代?”

  “為我甄門計,也只能忤逆老太太之意了。

  待回去之后,便說查無所得,許是老太爺當年弄錯了罷了…”

  “也只能如此了。”

  鄒氏應道。

  休說家里老太太說的未必就是真相,便是真的又如何?

  木已成舟,甄家又早已離開朝堂十多年,難道還能扭轉朝廷和太上皇的意志?

  況且,不論是誰做這個靖王,都是他們甄家的外甥,難道還會虧待甄家不成?

  就現在這樣,或許也挺好。

  冬日凜凜,侵人肌骨。

  遠在京城數百里之外的皇陵,卻是人聲鼎沸,人從密集。

  房舍之間,道路之上,無數的白帆白布拔地而起,四向而開,延綿十數里。

  這是帝王之殤,萬千臣民慟哭。

  此時帝王陵寢的一座附屬建筑中,杜明義攜軍報來奏賈寶玉。

  “回稟殿下,據驛兵來報,陳將軍率領的三千精騎已經到了西海前線了,目前已經在整飭軍馬,以待大戰…”

  賈寶玉聞言點點頭,將手中剛剛寫好的信箋塞進信封,封好。

  雖然在皇陵之中,但他還是關注著戰事的進度。

  陳喬也不愧是行伍出身,遠征大軍一出京城,他便將軍中騎兵抽出,輕裝簡從飛躍前線。

  至于剩下的步卒以及輜重,則令牛繼宗和陳大良等人統領協調,隨后而來。

  其實這場大戰不應該打起來的,畢竟已經是冬天,行軍艱難。

  那西海四國估計也只是想要劫掠貨物,未曾想要真正攻進大玄。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大玄反應如此激烈,朝廷大軍一月不到便已抵達邊境,整飭兵馬,做出攻滅四國的姿態…

  大戰一觸即發。

  “將這封密信送交給王子騰,讓他一定不可松懈,防備好北邊羅剎國趁機偷襲。”

  西海多是小國,真正對大玄有威脅的,乃是一直有志東侵的俄羅斯國,也就是民間所言羅剎國。

  那才是能夠與大玄一較長短的西方大國。

  近幾十年,被大玄趕到北邊的蒙古各大部落,已經被他們覆滅了不少,導致大多數蒙古部落南遷,紛紛歸附大玄,以尋求大玄的庇護…

  所以,北部游牧民族對大玄的威脅已經很輕了,西北邊軍設立重軍主要是為了防備俄羅斯國。

  “另,你快馬回京,讓兵部再發急文,督促陜甘總督、四川總督、云貴總督積極協調調配大軍棉被、軍餉等一應所需。若是此次西征大軍有一人因糧草、物資調運不及時而至于凍死餓死我一名邊軍士卒,讓他們提烏紗來見!”

  “是!”

  杜明義連續領了數道命令,方拜辭而去。

  賈寶玉看著他離開,心里微嘆。

  有太上皇一輩子積攢的巨大的聲威與人力供他所用,他辦起事來,也著實感覺得心應手,事半功倍。

  但是,這些力量終究不完全屬于他…

  剛想到這里,賈寶玉便搖頭一笑。

  想什么呢,太上皇都八十了,自己才十六,歷代的上下代爭權的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而且說實話,他巴不得太上皇多活幾年,不是因為想要他多為自己護航,而只是單純的感佩于那位老人的偉岸和恩德。

  到了現在,他有足夠的自信就算沒有太上皇,他也能穩坐釣魚臺,順利接掌這片天下。

  他從心里,想要讓那位老人真正的,過上幾年不用勞心勞神,不用籌謀算計的清閑日子。

  只是恐怕很難了。

  打開手中那封京中來信,賈寶玉不由攥緊了拳頭。

  太上皇,微染小恙…

  雖然心中再三言說只是染了風寒,但是八十歲的老人,一旦病了,只怕就會是一病不起的局面。

  賈寶玉站了起來,思索著該不該立刻回京。

  此時距離景泰帝入葬皇陵還有不到十日的時間。

  “來人…”

  陸詩雨走進來,一絲不茍的看著他。

  “派人將衛立琁、謝鯨叫進來!”

  他奉太上皇之命主持皇帝喪事,不可半途而廢。

  但是,一些必要的防備卻是得做的。

  四皇子、忠順王以及什么果郡王、梁郡王都在皇陵,只要把他們看住了,京城就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注:紅樓原著是有俄羅斯國的,非有意指今天某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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