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少閣主唐浩成,莊冥對他頗為熟悉。
天機閣主唯一的子嗣,下一任天機閣的閣主。
當初劉越軒叛出天機閣,受莊冥之命,入大楚王朝,后來大楚盛典時,恐被天機閣察覺,還特地交代,讓岳廷前去尋釁,讓陸合得以借故,將之收押起來,直到大楚修行盛典前夕,才放了出來,使得唐浩成無暇再去探究劉越軒身份。
當初的劉越軒,對唐浩成頗為重視。
但如今的劉越軒,已經與唐浩成不在同一個層次,無論是修為還是各方面的造詣,劉越軒都已凌駕于唐浩成之上。
而今對于劉越軒而言,他的對手該是唐浩成的父親,當今的天機閣主。
但是曾經可以讓劉越軒為之忌憚的人物,自然也不會是什么尋常之輩。
何況,天機閣歷代以來,閣主之位雖有血脈相承,但也并非全是血脈相承。
天機閣中,才思敏捷之人無數,善于推演天機人事的高人,可謂數不勝數,唐浩成可以穩坐少閣主之位,可不單單是血脈相承的緣故。
若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便是天機閣主之子,也不能服眾,只得退讓此位。
這二十多年過去,唐浩成已入真玄之境,但唐浩成的年歲也未足百歲,可算年輕一輩的翹楚。
海域邊緣。
白慶一刀橫在唐浩成的脖頸之上。
這位天機閣的少閣主,已無往日風采,顯得極為狼狽,渾身染血,鬢發散亂,眼神也頗黯淡。
“白某聽過少閣主的名聲,這一次大楚軍隊來犯,學士府下,諜報部與天機閣,皆有人來,充當眼睛,想來您這位少閣主,也是東元大軍的眼睛。”
白慶嘆了一聲,說道:“先前的時候,沒能及時趕回來,不過我聚圣山下,尸山血海,也算有你一份…眼下斬了你,也算彌補我未能參與這場大戰的遺憾。”
他略微偏頭,問道:“少閣主有什么遺言么?”
唐浩成偏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微沉,片刻之后,說道:“你在嚇我?”
白慶的刀,稍進半分,說道:“一刀劈了你,你死之前,難免驚嚇,也算嚇你了。”
唐浩成深吸口氣,臉色極為難看。
白慶說道:“你不是早就嚇破膽了嗎?”
唐浩成想起了先前的尸山血海,他與第七軍留下墊后。
溫離等人歸來,大開殺戒,帶著憤怒與屈辱,殺了一片昏天暗地。
唐浩成沒有死,但是身邊的太上長老,都隕落干凈了。
他藏于尸山血海當中,心緒難定,即便大道金丹之上,有著真玄第一印鎮守,他也難以平定下來,至今心緒起伏,喪失了昂揚斗志。
“我天機閣受命而來,無法違逆,但唐某人一直身在學士府戰船之上,不曾親涉戰場,就算是先前受創跌入海中,也是因為戰船被聚圣山諸位先生斬破,而跌入海中,手中并未沾染你聚圣山之人的性命。”唐浩成低沉著說道。
“你想說你是無辜的?”白慶冷笑道:“給東元大軍當眼睛,也不是無辜的。”
“如果唐某說,先前給東元大軍統帥唐勝武的所有建議,盡數被學士府的最高官員壓了下來,這一戰之中,我天機閣沒有出半分力,沒能發一句話,未有在這場戰事之中,起到半點作用,你信么?”唐浩成忽然問道。
“你覺得我信不信?”白慶頓時惱怒,喝道:“老子長這么大,還沒有人把我當傻子看,你一個階下之囚,把老子當做蠢貨了?”
唐浩成苦笑一聲,自嘲道:“其實我也不信。”
誰能相信,天機閣參與此戰,受命而來,竟然沒有起到半分作用。
他這位天機閣少閣主的話,連一句都沒能聽進東元大軍統帥唐勝武的耳中,后面的所有建議,全數被劉四平壓了下來。
沒有出半分力,倒是折了十二位太上長老。
如今他這位少閣主,也快要隕落了。
“走罷,我家公子要見你。”
大楚王城。
地牢之中。
這里關押的,都是高境真玄修為的犯人。
所以這里陣法森嚴,無論墻壁還是土地,又或者是牢門窗戶,都是以百煉精鐵,經天工府煉制,符文閃爍,堅不可摧。
強如真玄大修士,舉手投足之間,可搬山填海,但在這里,依然無法摧毀一座牢籠。
這頗有拘神禁術的意味。
只不過,拘神禁術乃是修行者以法力凝成,有多么堅固,全在修行者本身的法力是否渾厚與堅韌,而這牢籠,則是純粹以材料寶物煉就。
在內中的某一座囚牢當中,有一人倚在墻上,神色黯淡。
學士府諜報部高官劉四平,已成階下之囚。
這位年歲尚未過百,已經是真玄大修士,上三品官員的青年才俊,在這里顯得頗為頹然。
他無法自證清白,而淪落牢獄之間。
接下來學士府若不能證實其清白,他便要受得斬刑,就此隕落。
其實在某些官員的眼中,即便劉四平沒有通敵,也死得不冤,畢竟東元大軍潰敗,大軍統帥唐勝武要背負最大責任,可是,作為學士府在戰場上的最高官員,他的罪責,也是推卸不了的。
“唐浩成果然沒死。”
劉越軒摸著下巴,看似愁緒彌漫,心情低落,眼神卻不斷閃爍,暗道:“他既然沒死,那就穩妥了。”
如果唐浩成死了,那么此事便也罷了。
但是唐浩成沒死,接下來唐浩成就不能死。
活著的唐浩成,將會起到極大的作用。
只不過,劉越軒到了今日,也仍然還沒想通,天機閣那個老家伙,是怎么能狠下心來,把唯一的兒子,送入絕地當中的?
他大約能夠猜測出來,唐浩成此去聚圣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以天機閣主的造詣,必然是推算到了的,那么天機閣主,就真的認為,這位少閣主必然能活?
還是說,天機閣主已有新的子嗣?
據說那老家伙對當今的少閣主,一向談不上多么滿意,難不成真的是因為有了新的子嗣,干脆把目前這個放棄了?
但是虎毒不食子,即便放棄,也不至于坑殺親生兒子,除非…是天機閣主覺得,讓唐浩成來此涉險,可以得到更加巨大的利益。
“所謂巨大的利益?難道這老鬼,拿他兒子的命,來探我的大衍算經?”
劉越軒心中暗道:“莫非是二十多年前,聚圣山大劫,而我修為不足真玄,掀開大楚王朝在天南界的諸多棋子時,留下了破綻,被他摸索出來了痕跡?”
他這般想著,屈指微彈,看向窗外。
不過,他目前并不想理會天機閣那老鬼究竟有多少陰謀詭計。
眼下的一切,都還在他劉越軒的預料之中。
聚圣山中。
京城之內。
皇宮內院。
莊冥負手而立,俯視下方。
唐浩成被鎖了起來,一身法力難以動用。
他抬起頭,看著上方的年輕人,神色復雜到了極點。
眼前這位,是當今世間唯一的真龍,唯一有希望鑄鼎成仙,化身真龍,無敵諸天,而永恒不朽的存在。
但曾幾何時,豢龍君莊冥在人杰榜上的位置,還在他唐浩成的身后。
二十多年前,他曾經視莊冥為對手,同代之中,少數可以與他并肩的年輕俊彥。
二十多年后,他在這里,抬頭仰視著對方。
這是諸天萬界的至強者!
強如大楚皇帝,號稱當世無敵,但這一次,卻也敗在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手中。
強如那些古老而不朽的存在,曾經鑄就仙家道果的仙神,也隕落在了這個年輕人的手中。
就算是他的父親,當今的天機閣主,面對這樣的人物,也只能束手就縛,萬不敢反抗違逆。
唐浩成更不敢反抗違逆。
他修為比當年更強。
但他的心氣,反而沒有了當年那樣的輕狂。
“拜見龍君。”
“少閣主免禮。”
“關于今次之事…”唐浩成抬起頭來,正要開口。
“先前白慶押你過來時,已提前報知于我。”莊冥出聲說道:“但是,即便你沒有出手,即便你沒有出謀劃策,那又如何?你隨大楚軍隊而來,我聚圣山一旦戰敗,你便是其中獲益者,而今我聚圣山取勝,你便是戰敗者,我要殺你,你有何話可說?”
“無話可說。”唐浩成這般應了一句,又道:“只是,我不想死。”
“那我又憑什么饒你一命?”莊冥問道。
“我是天機閣的少閣主。”唐浩成正色說道。
“別說你是天機閣少閣主,你就是天機閣主,又能如何?”莊冥說道:“論推演天機的造詣,你若高深莫測,不至于淪落到如今的境地,而若論身份…天機閣臣服在大楚王朝之下,而大楚軍隊被我擊潰,楚帝主動請求甲子之約,恐我反擊大楚,那么你區區天機閣,又有多少分量?”
“…”唐浩成深吸口氣,說道:“聚圣山前,便是天星福地,再往前去,才是大楚王朝,我天機閣可以成為聚圣山的眼線!我可以回到山門,說服家父,讓天機閣…”
“少閣主。”莊冥俯視下來,說道:“看來你是真的不夠聰明,難怪你的父親會放棄你的性命。”
唐浩成頓時沉默了下來。
莊冥見他面帶黯然之色,頓時明朗,笑道:“看來不是不聰明,只是不想過于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