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
長極福地。
懸崖邊上。
年輕人身著淡色長衫,氣質溫和,充滿了書卷之氣,他右手提著釣竿,在崖邊垂釣,左手則是拿著一本古籍,拇指按在書頁中間,分開兩頁。
“學士府調令,關于諜報一部的官員之中,需要調用六位官職在上三品的官員,處理在聚圣山周邊以及內部的情報消息,為東元大軍提供清晰的方向,而六位官員當中,你是其中一個。”銅鏡老者出聲說道:“這也是你的手筆?”
“楚帝被天機所懾,自覺本領仍是不足,這次是下定決心要攻破聚圣山,準備一統東洲,從而具有堪比仙神的力量,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
劉越軒提著釣竿,紋絲不動,目光落在書卷之上,淡然說道:“這回是玩真格的,聚圣山未必擋得住他,我只能用些手段,把我自己調入攻伐聚圣山的東元大軍之內,在各處細微方面,稍微動些手腳,來為聚圣山爭取機會,否則…看著聚圣山覆滅,日后那廝歸來,豈不是怪罪于我?”
莊冥的氣息,出現在天御福地的南元境蠻荒大地。
以往大楚的疆域只在天御福地,而中元境便是都城所在。
而今大楚的疆域,擴展至東洲七成地界,那么整個天御福地,就是都城的所在。
大楚王朝的都城所在,出現一縷深不可測的氣息,盡管楚帝沒有直接察覺到這一縷氣機,但是這一道氣機勾連天機。
作為執掌整個大楚王朝帝皇,他幾乎便是這座疆域之內的天機,于是在他心中,如同冥冥之中,有一道鋒芒,直指心脈要害之間,似乎下一刻便要刺破他的心脈。
這才是楚帝心生悸動的原因。
“你什么時候出發?”銅鏡老者問道。
“很快。”劉越軒道:“再等片刻。”
“這么急?”銅鏡老者訝異道。
“原本是凌晨出發。”劉越軒道:“不過要等一個人。”
“等誰來?”銅鏡老者問道。
“古山。”劉越軒道。
“二十年前被你送入王城禁軍的那名龍衛?”銅鏡老者問道。
“他不單是龍衛。”劉越軒說道:“現在他是南元大軍的中旗統帥,麾下有五萬精兵,奉命增援南天界的玄王,途經長極福地,正在三千里外暫作歇息,趁著這個機會,他已經悄然來見。”
“這個時候?”銅鏡老者說道:“他率軍而來,要去增援天南界,而你將要前往聚圣山參戰,局勢如此急迫且微妙,你就不怕出錯?”
“這個時候很重要。”劉越軒正色說道:“岳廷和聞旱他們那一批人的生死,就在這個時候,而此時此刻,代表著大楚王朝大軍前去增援南天界的古山,便是其中關鍵,要是處理不當,他們都會死。”
“古山何時能到?”銅鏡老者問道。
“按道理說,他已經到了半個時辰。”劉越軒道。
“什么意思?”銅鏡老者道。
“半個時辰前就該到了。”劉越軒說道:“出變故了。”
“出了什么變故?”銅鏡老者心中微凜。
“他運勢升騰,至少不是壞事。”
劉越軒神色如常,左手一松,書籍自行合上,他將這本古籍放在懷中,右手依然提著釣竿,但目光卻朝著另一個方向看去。
有一道身影,穿行而至,不為外人察覺。
那人不過三五息間,便從天際盡頭的一點黑影,變成了眼前的一尊魁梧壯漢。
這是一名中年人,面貌剛毅,他未有身著南元大軍的盔甲,只是一身黑色長衫,顯得極為冷冽。
“古山拜見劉先生。”
“嗯?”劉越軒眉宇一挑,說道:“根據學士府的消息,昨日清晨才傳下一道調令,那時候你是真玄二境的修為。”
“適才趕來途中,血脈動蕩,氣血升騰,剎那悟得真玄三境。”古山神色異樣,眼中欣喜之余,亦是頗為茫然。
“原來如此。”
劉越軒微微點頭。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龍君強大,龍衛血脈也就強大。
龍君虛弱,龍衛也會變得虛弱。
相反之下,龍衛一族,若日漸強盛,也會造成大勢,利于真龍修行。
古山并非自行修煉而突破,倏忽得到助力,修為得以提升,這是源自于真龍的血脈。
也就是說,莊冥的修為,已是更進一步。
九百丈真龍,就能鎮殺巔峰真玄,千丈真龍近乎舉世無敵。
上一次龍衛整體修為提升,應該是莊冥的真龍之身,修至千丈修為,才使得冥冥之中,血脈更強,龍衛皆有得益。
那么如今是莊冥在修成千丈真龍之后,又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提升?
“千丈真龍,本該是極限,他又能更進一步,簡直驚世駭俗!如此說來,驚才絕艷如我劉越軒,日后修成真玄九印,也一樣是不夠他打的?”
劉越軒心中甚是無奈,又從懷中取出兩個錦囊,遞給了古山,說道:“紫色的給你,黑色的給岳廷,切記,接頭之時,務必謹慎…在十日之后,再按錦囊所示,聯手發難,時機不能早,也不能晚。”
古山雙手往前,恭敬接過。
劉越軒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的斂息之術不差,但應該瞞不過玄王,眼下初破境界,氣息不穩,也難以徹底隱匿,在路上找個時機,在進入天南界之前,假作臨時突破,免得在玄王面前出差錯。”
古山應了聲是,但又有遲疑。
劉越軒說道:“余下的人,我會安排妥當的。”
前一次,莊冥升至千丈龍身,潛藏在大楚王朝之中的龍衛,均有一場提升。
而今莊冥更進一步,他們也得以更進一步。
若只是一次也便罷了,畢竟大楚王朝,文臣武將眾多,每日都有人悟得更高境界,修行得以突破。
但前一次突破之后,短短時日,又再一次修為提升,那便有些異狀了。
而且,若是大楚王朝發現,前后兩次突破,間隔短短時日,又都是同一批人,處在同一個時機,難免生疑。
接下來是要按住那些龍衛,不能過早暴露修為。
先前修為提升,已經在人前展露氣息,而隱瞞不住的,也別無他法,但是尚未暴露出去的,還須盡力壓下才是。
莊冥修為提升,對龍衛而言,是一件幸事。
但在大楚之內,也是一種隱患。
就算劉越軒眼高于頂,也不得不承認,大楚學士府之內確實臥虎藏龍,有著諸多奇人異士,不乏高深之輩,若是接連出現如此古怪的變化,學士府必然會排查出大楚內部之人,在寧殺錯而不放過的鐵律之下,就算所有龍衛都被揪出來,劉越軒也都不會覺得意外。
“去罷。”
劉越軒揮了揮手,又說道:“岳廷和聞旱他們,也都是龍衛,想必都得到了提升,不過岳廷一向聰穎,讓他見機行事即可。”
古山應了一聲,卻停頓了下,又道:“適才的提升,是源自于龍君,也即是說,龍君愈發強大,即將歸來?”
劉越軒看了他一眼,說道:“快了。”
古山沉吟片刻,才道:“古司正大長老以及其他幾位長老?”
劉越軒默然片刻,說道:“聚圣山大劫,就連龍君都有隕落之危,只能將計就計,闖入虛空裂縫,尋得一線生機,你爺爺他們,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隕落在虛空亂流之中,為龍君趟出了一條生路。”
古山沉默下來,旋即施了一禮,道:“多謝先生相告。”
他一禮落畢,轉身而去,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于天際。
劉越軒朝著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嘆息了聲。
銅鏡之中,傳來老者的聲音。
“當初你調他爺爺去聚圣山,實際上便是調這一批龍衛去赴死,用性命去虛空亂流當中找出一條生路,用尸首鋪就出來的生路…”銅鏡老者說道:“他已經看出來了。”
“他有怨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他忠于龍君,遠勝于大楚王朝的官員對楚帝的忠義,即便是我如今調他去送死,他也不會拒絕。”劉越軒輕笑了聲,道:“但他親人長輩受我調派而赴死,他心有不滿,人之常情,在所難免…真要說來,這批龍衛,最初在山林之間出來,不通人世,淳樸天然,如今也大多變得心思靈敏,看出了很多事情。”
“這是一件好事,但也有弊端,比如他對你心生不滿。”銅鏡老者說道。
“總歸是利大于弊。”劉越軒嘆道:“二十余年間,不斷有龍衛,陸續送入大楚之中,至今隕落超出三百人,而最初的那一批龍衛,只剩下寥寥十余人了。”
“在戰爭之中,機會無窮,軍功加身,對于將士的提拔,要簡單得多。”銅鏡老者說道:“雖說犧牲不小,但好歹余下這十來人,都已算是身處高位。”
“這倒也是,大楚王朝征戰八方,上面死去一批,下面就要上來一批,而且隨著疆域擴大,便有需要更多的文臣武將,有著更多空缺的官職位置。”
劉越軒笑道:“若不是這個特殊時期,想要升到大楚高層之中,少說也是百年的光景…”
他這般說著,忽然松手。
釣竿脫手落下,朝著懸崖掉落而去。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衫,說道:“該動身了。”
聲音才落,又見官印之上,光芒閃爍不定,他點了開來,露出異色。
“怎么?”銅鏡老者問道。
“天機閣少閣主唐浩成率天機閣十二太上長老,進入東元大軍,在東元神將唐勝武身旁出謀劃策。”劉越軒笑著說道:“想必是楚帝覺得攻打聚圣山,事關重大,因而為了穩妥,才抽調過來的,不過…對諜報一部來說,天機閣參與其中,還真有點兒搶生意的味道。”
“有天機閣在,你恐怕不好作手腳了。”銅鏡老者說道:“唐浩成及十二位太上長老,與你一同在東元大軍謀事,你要小心自身的身份暴露以及大衍算經的所在。”
“無妨。”劉越軒收了官印,平靜說道:“現在天機閣,能入我眼,不過兩掌之數,天機閣主算是一位,太上長老之中也有幾位,但不在這十二人當中。至于唐浩成,若在二十年前,我還要避他鋒芒,可是如今,他不過小輩而已,無論是他真玄初境的修為,還是他在測算天機的造詣上,都已遠不如我,他不但沒有資格與我博弈,他甚至只能是任我擺布的棋子。”
“你好像有些小瞧這位少閣主了。”銅鏡老者輕嘆說道。
“老師…”劉越軒輕笑道:“你有些小瞧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