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圣山中。
藍天白云。
整座聚圣山,都覆蓋在一片潔白的霜雪當中。
幽暗的洞府之前。
寒風吹拂,森然冷冽。
縱是真玄,寒暑不侵,也不由得為之顫動,法力似乎都為之凝滯。
洞府之前,立身一人,約三十來許的面貌,神色溫和,只是眉宇之間,不免愁緒。
聚圣山大師兄,白圣君首徒,溫離。
“大師兄。”
“你們來了。”
大師兄溫離轉身看了過來,他一向溫和平淡的臉上,略帶些許復雜之意。
三師兄唐天影施了一禮,近前而來,道:“如何?”
而九師兄鄭上元,亦是露出詢問之色。
溫離頓了下,說道:“六弟當年煉就乙木青帝神雷,造詣之高,當世絕頂,此雷善于毀滅攻伐,但修至他這般造詣,物極而返,死中求生,能在其中孕育生機,他正借助此法,在為師尊煉丹,若丹藥能成,大約可以緩和一年半載。”
唐天影頓了下,道:“師尊可提及什么?”
溫離默然片刻,道:“老二、老五、老七,他們三人,昨日入了洞府,在接受師尊傳授的四象封魔劍,從今往后,鎮守聚圣山陰陽潮汐的重任,便壓在我們四人身上了。”
唐天影臉色難看,輕嘆了一聲。
如此關頭,傳授法門,不免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
“師尊狀況如何?”
“已將封禁之事,盡數交與我等了。”
溫離神色低沉,說道:“待我入內,與老二他們,合力動用四象封魔劍,那么從這洞口開始,就算另一方天地了。”
四象封魔劍一旦興起,便是自成天地。
待到那時,洞口內外,便是兩界之隔。
沒有師尊助力,希望他四人的四象封魔劍,所形成的一方天地,能讓寒潮止于洞府內部,否則…必將禍及東洲。
這般說著,溫離眼神倏忽一凝。
但見前方,一道劍意,頃刻而來。
瞬息之間,劍意止住于此。
聚圣山的寒潮,似乎為之消融。
滿山寒霜,頃刻而化。
藍天白云,青山綠水。
“師尊召我等入內。”
大師兄溫離,深吸口氣,往前而行。
三師兄唐天影,正要邁步過去。
卻見大師兄溫離微微抬手。
“你們二人,真身留下。”
聚圣山中。
洞府之內。
高處所在,有一道白衣身影,盤膝而坐。
劍氣時隱時現,鋒芒凜冽可怖。
正是他渾身氣息,無法抑制,劍芒隱現,而閃爍不定。
時而有劍芒迸發,洞府之內,諸般物事,乃至巖壁,時而破碎。
但在劍芒之中,仍可看出這道顯化出來的身影。
他緩緩起身,身材頎長,一身白衣勝雪,挺立如松。
但見此人相貌清俊,宛如青年,漆黑長發,散步垂落,飄揚虛幻。
他臉色蒼白如雪,氣息也同樣虛浮飄幻。
而他背負著雙手,正俯視著這七位徒弟。
老大、老二、老三、老五、老六、老七、老九。
他一生至今,共計收徒十三人,身殞五人,離山一人,而今山中,僅存這七人而已。
此刻七人均跪拜在地,神色復雜,隱有黯然。
“我這一生,修行煉道,心無旁騖,未足百歲,即得真玄九印。”
“至此之后,數百年間,受天門阻攔,停步于大道之上,修為未能再進。”
“此后余生,心志所向,皆在開啟天門。”
白圣君聲音清澈,如泉水溪澗,而又顯得平靜淡然。
他背負雙手,緩緩踱步,輕聲說來。
“古籍殘典記載,上古大劫之前,真玄九印通仙路,只須抬步邁過天門,即能鑄鼎成仙。”
“而六萬年間,因天門封閉,無人鑄鼎成仙。”
“于是,在這六萬年間,但凡真玄巔峰修行,皆怨憤命數使然,生不逢時。”
“可我這一生,偏是不愿認命,年少之時便在心中定了此生的大愿,既然生不逢時,便由我來造就時勢,重開天門,再現盛世,而自我之后,世間修行人,便盡都生于修行盛世之間。”
“在這數百年間,為師鉆研真玄九印之奧妙,將真玄九印之力,發揮到當世之極致,仍未能破開天門。”
“時至今日,終至末尾,此生之大愿,已無力完成。”
白圣君停頓了一下,招手道:“老大,你過來。”
溫離近前來,施禮道:“師尊。”
白圣君負手而立,緩緩道:“我一生所學,均已教授于你等,而師兄弟當中,你修為最高,真玄已凝九印,已直面天門阻礙,接下來便不免要面對我的境遇,你且閉目。”
溫離閉上雙目,應了一聲。
白圣君伸出手來,并指成劍。
但見他劍指修長,晶瑩如玉,點在溫離眉心正中。
溫離渾身一震,倏地睜眼,眼神恍惚。
白圣君微微仰頭,透過洞府,看向蒼天之上,微有黯然。
“天門所在,雖非天地自然生成,但立于冥冥大道之中,便已如天地之規則。”
“造就天門,屬上古大能之神通,因修為通天,造詣通玄,法已入道,故而其造就之天門,便如同天道。”
“五百年間,為師百次撼動天門,即是逆天之舉,故而受百次天譴。”
“當年我仍年少,輕狂自負,縱然知曉是上古大能封閉天門,也想逆天而行,隔六萬年歲月,與上古大神通者較力,而今看來,我還是敗了。”
他這般說來,緩緩收回劍指,臉色愈發蒼白。
而七位弟子,無不沉默。
過得片刻,就見老三唐天影抬起頭來。
“師尊撼動了天門,便已勝了他們。”
“這些古老而腐朽的家伙,昔年在真玄九印之上,在天門之后的大道,不知走出了多遠,即便在仙神層次,他們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師尊未有邁過天門,未有鑄鼎成仙,未成仙身道體,卻仍能以真玄九印,而撼動上古大神通者傾力封禁的天門。”
“師尊推開天門一絲裂縫,為人間奪來一絲造化。”
“這一場較力,就是這些上古大神通者復生,也須認敗。”
唐天影沉聲說道:“師尊若生在六萬年前,得以邁過天門,而鑄鼎成仙,定然不會弱于他們,那些古老而腐朽的家伙,不過仗著生在上古,修行長久,得大道之力后,恐后人更強,便封閉了后世天門,如何能與師尊相提并論?”
眾弟子中,又有一人,忽然輕笑一聲,說道:“三師兄,你一向不大穩重,素來言語輕浮,總被大師兄訓斥,但今日所言,甚好。”
白圣君微微抬手。
眾皆沉默,未敢多言。
“他們生在上古,生在大道通仙的時代,便是他們的優勢。”
“他們得以借此,而比為師更強,也是他們的本事。”
“相隔六萬年的這一場較力,敗了就是敗了。”
白圣君緩緩說道:“只不過,如今還有一樁大事,為師受天門反噬之后,想必你們也曾考慮過。”
七人盡都神色肅然,應了聲是。
“聚圣山所在,原是東洲福地,論起地勢所在,風水所聚,于東洲境內,比之于天御福地,尤為不凡。”
“但因福地之下,暗藏大兇所在,禍及茫茫東洲,曾一夜之間,覆滅三位巔峰真玄,億萬生靈,而為各方所忌。”
“當年為師劍斬大敵,震懾東洲,未過多久,各宗真玄老祖,聯袂而來,以東洲無數生靈之存亡,來拜請為師鎮守聚圣山福地,但作為回報,這座聚圣山所誕生的福報,便歸屬于我們這一脈。”
“自我而始,爾等接續,八百年間,終得風平浪靜。”
“而今我近隕落,若我身亡,聚圣山恐怕鎮壓不住兇威,而危及東洲。”
說到這里,白圣君停頓了一下,輕嘆說道:“我丹田之內,溫養道劍,六百年未出,單憑劍意,便鎮壓東洲,無人敢犯…此次我欲直面天魔,意在動用道劍。”
“師尊…”
眾弟子無不變色。
道劍一出,根基盡毀。
即便不死,也修為盡滅。
“不出道劍,也活不過一年。”
白圣君平靜說道:“為師自忖,天罰加身,壽數將近,也無把握能夠再擊天門,更不愿在這洞府之中,日漸衰弱,直至隕落。”
“我這一生,可以死得無聲無息,但不能死得全無作為。”
“以我余下之力,以半年之壽,動用道劍,為東洲保得太平,也算死得其所。”
“以往自覺壽數不少,尚可劍擊天門,嘗試鑄鼎成仙,而今絕了希望,正好斷我雜念,傾盡畢生修為,即便不能根除禍患,也能保得百年太平。”
“此戰始末,當在于另一方天地,世間無人能知,自也默默無聞,但是于我而言,不需要死得轟轟烈烈,天下盡知,只要死得其所,便是最好的歸宿。”
“只不過,此番動用道劍一戰,無論成敗,但爭斗之余,寒潮必將席卷,而溢出聚圣山外。”
“老大、老二、老五、老六,待我去后,你四人憑借四象封魔陣,封住洞府之內的寒潮,維持半年光景,不能溢散外界。”
“老九,你未足真玄,留守聚圣山。”
“至于老三…”
白圣君停頓了下,說道:“我離世之后,各方必有動靜,無論是擔憂聚圣山的大兇,還是覬覦聚圣山的福報,都難免會有人要來窺探一番。你大師兄這四人,要施展四象封魔陣,老九修為不足,聚圣山就由你主事。”
言語落下,便見一道光芒,滲入三師兄唐天影的眉心當中。
白圣君收了手,說道:“時候到了,今日正午,陽氣熾盛,正是陽氣壓寒潮的時辰,眼下為師先行一步,半個時辰之后,你們四人,尾隨而來,在兩界交集之處,布四象封魔陣。”
眾皆俯首,低聲應是。
然而大師兄溫離,心中卻沉了下去。
當年真龍現世,師尊尚且不屑于屠龍而成仙道,如今卻借助正午時分的陽氣,占得這一絲一縷的助力,去完成最后一戰。
“恭送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