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震蕩。
眼前一切景象,盡數崩碎。
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這里。
莊冥心悸猶存,微微顫動。
他仿佛跨越了無窮的歲月,直面了一尊強大的太古真龍。
“天泣血,王殞滅,群妖作亂,聚靈鐘響,圣宮傾覆。”
他呼吸微滯,喃喃低語,心中涌起驚濤駭浪。
他不知這十八個字,象征著什么。
但他可以感受到,強大如那太古真龍,也展現出了絕望與悲傷。
剎那之間,莊冥的心緒,盡數沉入這十八個字,去思索這十八個字的含義。
僅僅十八個字,他便瞬息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恢弘浩大,而又慘烈的畫面。
“公子…”
柳河一聲輕喚,讓他醒悟了過來。
莊冥徐徐吐出口氣。
他握緊了拳,神色如常。
無論那代表著什么,都不是眼前之事。
眼前之事,還有許多。
“陳王雖落入我手,大事還沒了結。”
莊冥揮了揮手,說道:“我們…”
他聲音忽然一頓,目光看向前方。
前方空地,尸橫遍野,雨水和血水,混在了一起。
而那渾身濕透的少女,凌亂著鬢發,在一片泥濘的血水中,哭泣著一路小跑,跑掉了鞋子,跑到了自己的面前。
“公子…”
“嗯。”莊冥輕輕點頭。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低聲道。
“不會的。”莊冥感受著源自于蛟龍的力量,緩緩說道:“從今往后,我們不會再遭遇這樣的險境了。”
“嗯。”她重重點頭。
“走,進去。”
莊冥伸出手來,牽住她的手,只感冰涼如霜,如當年初見時。
豐城。
趙大人并未跟隨陳王前往中望山。
對于那個年輕人,他并不厭惡,反倒有些欣賞。
只是可惜了,六年光景,創下聲勢浩大的莊氏商行,卻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偌大家業,頃刻崩塌。
數萬大軍圍困中望山,莊冥已無幸免之理。
甚至于連莊氏商行名下的那些人,在造反大罪下,能活下幾人,都是難說的。
“老夫去不了中望山,也難送你一程。”
趙大人倒了杯酒,往地上傾倒,嘆道:“莊冥,一路走好。”
局勢至此,已無轉圜余地。
縱然智計再高,必死無疑。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就在這時,便見一個下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口中大喊著。
趙大人皺眉道:“怎么了?大軍已屠了中望山?”
這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而那下人臉上帶著難言的神色,連忙搖頭,喘息著道:“不是…”
“不是?”
“圍困中望山的鎮南軍潰逃了。”
“什么?”
“有一部分士兵逃入豐城,像是瘋了一樣,神志不清。”
“確認是鎮南軍?”趙大人神色變化。
“就是鎮南軍。”那下人喘息道:“咱們的公人攔下了他們,還險些被鎮南軍的逃命殺掉…剛剛才壓住了他們,經過詢問,他們說潛龍山莊之內,藏了一頭蛟龍,刀槍不入,連天機神弩都無法傷之,能呼風喚雨,橫掃萬軍,有搬山填海之力。”
“胡說八道。”趙大人眉頭緊皺,他是文人出身,對于什么神仙傳說,鬼怪異事,向來斥之為虛無縹緲,蒙蔽百姓的虛假故事而已。
“真的…那些鎮南軍的逃兵,都這么說的…”
“逃兵…”
趙大人眉頭皺緊。
他沒見過什么神仙鬼怪,也不信這世上有什么神仙蛟龍。
但若真是鎮南軍的潰兵,那又代表著什么?
豈不是說,圍困中望山的兩萬余鎮南軍精銳,竟然被莊冥擊潰?
趙大人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可思議。
莊冥再是聰慧,也只是聚斂了許多財富的商人,如何擊潰了鎮南軍?
莫非他暗中豢養私兵?
但區區潛龍山莊,能藏得了多少萬兵馬?
何況足足兩萬余鎮南軍精銳,都為之潰逃,難道潛龍山莊,有十萬大軍不成?
還是說,有其他的原因?
又是怎么樣的原因,會讓兩萬余鎮南軍都被擊潰?
“陳王呢?”
“聽說被蛟龍捏死了。”
“…”
趙大人只覺此事不可信,但他卻也沒有再呵斥,只是低聲道:“速速命人去探!務必探知消息虛實!”
那下人連忙應道:“見得鎮南軍潰兵之后,便已有人去探。”
趙大人微微點頭,旋即又頓了一下,道:“莊氏商行那些被關押在牢獄中的人手,盡皆禮遇,不得打罵,加以優待…除此之外,傳本官嚴令,查封莊氏商行時,不得趁火打劫,一切財物,均不得取。并且,先前已取了的,盡都放回,如若不然,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他麾下這些公人是什么德行,他大約也能知曉。
平常倒也無關緊要,可如今事情苗頭不對,他出于謹慎,便也不想在小事上,再度得罪莊冥。
“老爺…這些人…”
“莊冥此人,城府淵深似海,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毀掉神物,被陳王定下造反之罪,連老夫都不能為他辯解。”
趙大人沉吟道:“從聽得消息起,老夫便覺此事古怪,不像他莊冥行事作風,只是之前也萬萬未能想到,莊冥竟能抵御鎮南軍。雖不知他是憑借什么力量,來擊潰鎮南軍,但他至少解了眼前的困境,且看后面的變化罷…”
莊冥先是有造反之舉,被定了無法反駁的造反之罪。
如今雖有力量,擊潰鎮南軍,傷及陳王。
但說到頭來,也改變不了公然抗法的事實。
若無意外,莊氏商行必將面對整個東勝王朝的圍剿。
莊冥真的能夠撐住么?
趙大人不清楚其中真相。
但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很聰明,至少已經解除了眼前的危局。
“你再聽著,我們只是暫時收押這些人手,京城尚未定罪之前,他們還不是反賊。”
趙大人頓了下,說道:“如有莊氏商行的人來接洽,先放了再說…”
那下人露出驚色,道:“老爺…”
趙大人沉聲道:“他連鎮南軍都擊潰了,咱們擋得住么?只要朝廷沒定罪,依他又如何?若是后來朝廷再定罪,也是要先將他圍剿了再說的,等他被圍剿了,咱們到時候再把人抓回來也不難。”
說到這里,趙大人看向了中望山方向,眼神極為復雜。
以莊冥的心計,解了眼前的困局,必然會定下后面的謀劃。
他甚至懷疑,莊冥掀起這浩大聲勢之前,已經在京城落了棋子。
或許,京城那邊不會再來定罪的旨意了。
消息傳開。
不局限于豐城。
淮安十六府,均有傳言。
當日莊氏商行十三先生公然造反,逃回中望山。
莊氏商行上下,皆被官府擒拿下獄。
而中望山的潛龍山莊,被兩萬余鎮南軍精銳所圍。
就在當日,潛龍山莊,有一條龍,呼風喚雨,騰飛九天,橫掃萬軍,殺敗了鎮南軍。
兩萬余鎮南軍,盡數潰散而逃。
這樣的傳言,甚至不再局限于淮安十六府,而逐漸外傳出去。
“胡說八道…這世上哪有什么龍?”
“難不成是養了什么巨蟒?”
“什么巨蟒,能敵數萬大軍?世上若是真有那樣的巨蟒,跟龍有什么區別?”
“照我看來,大約是那位十三先生,財力雄厚,暗中養兵,否則他怎敢公然造反?”
“如此說來,倒也有理。”
“這倒也是嘛,若這位十三先生真能駕馭神龍,他豈不是神仙?”
“真是神仙,還用得著在凡塵俗世賺銀兩?真是神仙,他的商行還用被陳王封了這么久?”
“多半是鎮南軍潰散,加上那潛龍山莊的名字,有人牽強附會,添上了什么潛藏神龍的說法,多些談資罷了。”
關于此事,有人信以為真,有人卻嗤之以鼻。
蓋因東勝王朝,數百年來,全無修行人顯法于人前。
神仙鬼怪的傳說,早已是虛無縹緲,只存在于古籍記載的野史,以及口耳相傳的故事當中。
在不少人眼中,此事多半以訛傳訛,經過有心人杜撰,添上了許多神奇色彩,更具談資。
但是,蛟龍之事,雖真假難說,可區區潛龍山莊,被兩萬余鎮南軍圍困,卻是事實。
而今鎮南軍,被擊潰了!
那座潛龍山莊,竟然真的擁有對抗大軍的實力?
東勝王朝,瞬間風起云涌。
朝堂震蕩,人心不安。
而此時此刻。
中望山,潛龍山莊。
“公子…這是折損的清單。”
“嗯,放下罷。”
莊冥目光冷淡,放下了清單。
各地商行,受他指派,無人抗法,倒是沒有鬧出人命,但在銀兩方面,損失著實極大。
不過,淮安十六府的官員,倒也算是給了他面子,或許也是后面聽得他擊潰鎮南軍,朝廷大軍未到,心生忌憚,生恐觸怒了他。
因此,清單上的損失,倒是沒有他原來估算的多。
反倒是他擊潰鎮南軍的消息傳開之后,淮安十六府的官員更是對他敬若神明,暗中填補了一些折損。
盡管他們也覺得京城那邊尚無動靜,局勢尚未明朗,莊冥或許還是反賊,未來的下場仍然難以斷定。
但是至少,此時此刻,淮安十六府當中,無一人膽敢與他為難。
原本被關押進去的莊氏商行人手,也大多放了出來。
可是莊冥知道,事情還沒有了結。
“死難的弟兄們,銘記功勛,加以厚葬,畫其像,封存高閣,但凡有親眷的,予以撫恤。受傷的弟兄們,務必傾力救治,不得有誤…落下殘疾的,從此之后,也由我莊氏商行負責贍養。”
莊冥說道:“再過些時候,我必再加以重賞…”
柳河神色沉重,低聲道:“是。”
莊冥徐徐吐出口氣,微微閉目。
柳河輕聲道:“陸爺雙肩被穿,扯裂了骨骼,斷了經脈,傷及臟腑,雙臂近乎無力,所幸龍君圣藥,或有治愈的希望。”
“岳爺與白爺,傷勢太重,至今昏迷不醒,但是龍君圣藥,保住了性命,大夫說內中有一股生機,在強撐著他們的血氣,刺激脈搏,會逐漸康復。”
“只不過,白爺斷了一臂,無法接續了。”
說著,柳河的聲音,也略帶沙啞。
莊冥睜開眼睛,伸手扶著袖中的幼龍,低沉道:“我知道了。”
柳河施了一禮,便要退下。
莊冥停頓了下,說道:“告訴還活著的人,無論傷得多重,遲早有一日,我定讓他們得以恢復。”
柳河怔了下,只當公子是在安慰,但想起了那一頭蛟龍,當即面色一正,施禮道:“是。”
莊冥揮了揮手,方是讓他退下。
但柳河離去,門外卻又來了一人。
腳步輕盈,小心翼翼。
“公子…”
“嗯?”
莊冥抬頭看去,赫然是端著熱湯的霜靈。
少女的臉上,依然很是蒼白,眼睛里滿是血絲,隱約還有淚痕,她端著熱湯,放在了桌案上。
“去休息罷,我這里沒有什么事了。”
莊冥頓了下,輕聲道:“事情我知道了,做得很好,你煉制出來的迷障氣,隨風而散,迷了大批鎮南軍士兵,拖延了他們的腳步,否則,他們便先一步攻入潛龍山莊了。”
霜靈嗯了一聲,說道:“全靠公子教導。”
她遲疑了下,又問道:“事情…算過去了么?”
莊冥微微搖頭,說道:“事情還在后頭,畢竟東勝王朝,不是陳王為尊,也不是只有兩萬鎮南軍,不過…”
他神態淡然,繼續道:“之前可以算大事,如今只能算小事了。”
這世間至高皇權,也須得向他屈服。
因為蛟龍神力,高于世外!
與此同時。
淮安急報,已送入京城。
風波傳揚,已隨船只,揚出海外。
世間風雨,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