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明星稀。
莊冥將幼龍置于天窗,汲取月光,煉化藥力。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則是許多紙張,寫滿了字。
正是他在推算這位陳王爺可能會動用的諸般手法,以及自己的應對之策。
“公子…”
霜靈端上了羹湯,又道:“岳爺回來了。”
莊冥放下了筆,道:“讓他進來。”
岳爺即是岳陽,莊冥手下少有的高手之一。
陸合、白慶、柳河、岳陽,以及死去的盧洋,這五位的功夫,在東勝王朝當中,于宗師之下,均屬頂尖。
他們的武道修為,皆在第二重境界,而且,均已達到這個境界的上層。
“公子。”岳陽四十來許,胡茬密布,頗有滄桑之狀。
“不用多禮。”莊冥說道:“這一次,辛苦你們了。”
“我等一介武夫,空有蠻力,此次奉命行事,能得完滿,全憑公子料事如神。”岳陽神色肅然,正色說道。
“這一次大致上,平歇了罷?”莊冥這般問道。
“我這一邊,大致上是平歇了,但是宋天元留在官場上的事,恐怕有些礙難。”岳陽遲疑道。
“怎么講?”莊冥取過一張薄紙,神色淡然。
“宋天元借助官府的勢力,試圖打壓我等,除此之外,他偽造了許多罪證。”岳陽說道:“陸合與我,原本收了尾,借著咱們與官府的關系,足以壓下這些事情。但是,如今又來了這位陳王爺,他權勢滔天,比宋天元更具威脅,若是得到這些偽證,足以將我等置于死地。”
“尾巴沒有收拾干凈么?”莊冥皺眉道。
“大概都收拾干凈了,就怕有些遺漏,畢竟咱們剛剛壓下宋天元的布局,穩住局勢,這位陳王爺就來了,時候逼得太緊。”岳陽苦笑道:“單是清理咱們內部,如孫管事一樣的人物,就有些費神。”
“這些人…倒真是麻煩。”莊冥輕輕敲了敲桌面,說道:“早知如此,還須謀劃得更周祥些,甚至…滅口。”
“您曾說過,東勝王朝之內,法制健全,不到必要之時,盡量不鬧出人命。”岳陽說道:“他們這些投了宋天元的管事,一般來說,莊氏商行也只能搜集證據,送到官府去,再去定罪,而不能動私刑,不能草菅人命。原本淮安十六府的這些位大人,都受了咱們莊氏商行的好處,自然會替我們處理得干干凈凈,但如今局勢驟變,官府的權勢,已掌握在這位與我們交惡的陳王爺手中,便相當于將我們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
“那邊暫緩,這邊自查。”莊冥說道:“先清內部,不容有失。”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岳陽低聲道:“就怕我們這邊自查,而這陳王爺,可以捏造偽證。”
“那便另外來處理,至少莊氏商行內部,且先自查干凈。”莊冥吩咐道:“這件事情,便交給你、白老、陸合三人。”
“是,公子。”
岳陽正要告退。
莊冥又抬了抬手,取過一張紙,在桌上推了過去,道:“岳廷請福老書寫,系在白鷹腳上,跨越大海寄過來的。”
岳陽的同胞兄弟,名為岳廷,也是武道二重,與白慶相仿。
當年岳廷受得莊冥指派,率二十余人,保護福老,赴海外去開拓商路。
岳陽頓時露出喜色,看了一眼,又是錯愕。
莊冥笑了聲,說道:“岳廷天資聰穎,到了海外之后,武道也進益不小,這是他給你的指點。”
說完之后,又見莊冥揮手道:“你自己去領悟罷。”
岳陽躬身一禮,方是退了下去。
臨到門外。
又聽得莊冥吩咐了聲。
“對了,柳河善于身法武技,你領我命,今夜讓他走一趟,暗中去請趙大人,明日尋個機會,私下來山莊一聚。”
“是,公子。”
翌日。
清晨。
莊冥肩上幼龍,對著朝陽,吞吸吐納。
而他本身,也在呼吸吐納,聚斂真氣,又以真氣推動氣血,舒經活絡,增益生機。
他雙腿行動不便,氣血難免會有郁結,久而積郁成疾,只有這般修行功法,真氣游走,推動氣血,方能保持身輕體健。
往常修行所誕生出來的真氣,超出丹田七分之上,便會滿溢出去。
而今溢散的真氣,積蓄于中庭,便又讓他的“混元一氣劍”,變得更為堅韌了些。
積蓄越久,底蘊越沉,日后一經施展,威力便越是強盛。
正當莊冥修行完功之際,便感應到了外界的動靜。
這不是他以自身真氣的感應,而是這頭幼龍的感知。
百步之外,哪怕隔著墻壁,也仍能感受到氣息。
莊冥伸出左手,搭在肩頭,幼龍順著手臂,鉆入了左袖之內。
過得片刻,才聽得腳步聲傳來。
莊冥坐正了身子,看向院門所在。
當頭一個男子,赫然是陸合,但他姿態甚低,只在院外,沒有邁步進來,而是稍微側身,伸手作出請勢。
在陸合身后,一位衣著樸素的花甲老者,神色平淡,邁步進來。
“趙大人,好些時日不見,莊某甚是想念。”
“閑話少說。”老者擺了擺手,說道:“那位陳王爺就在豐城,老夫原先執掌豐城官場,一直被他死盯著,好不容易找個空閑,才能出來,也不知被盯上了沒有。”
“不妨事,即便有尾巴,莊某的人,也會替您老處理干凈的。”莊冥笑著說道:“這兩日來,聽說您老為了陳王爺的事,鬧得寢食難安。”
“為了陳王爺?”趙大人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是老夫貪財,賺了你那些寶貝,今日還用得著如此懼怕,如履薄冰?老夫說到底,還不是一直在為你收尾,才惹下的事?單說今年以來,老夫為你壓下的那幾樁人命案,要不是老夫手段高,處理得天衣無縫,現在就栽進去了。”
“這倒真是莊某的錯了。”莊冥輕笑了聲,說道:“上回那顆明珠,您老可還滿意否?我這里又新得了一顆,能湊一對,有安神靜心之效,正好治這頭疼的病。”
“…”趙大人臉頰一抽,胡須挑了挑,終于還是嘆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他?這位王爺,對你殺機很重,似乎你不死,他便不罷休。”
“一言難盡。”莊冥拍了拍衣擺,也頗無奈。
“若不是老夫吃了你太多東西,又在你手上落了把柄,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今日早就把你下獄了。”趙大人撫須道:“老夫雖然竭力維護你,但如今淮安十六府,權勢以他最高,老夫也不敢違逆他的號令,你凡事早做準備,好自為之。”
“趙大人好意,莊某明白。”莊冥正色道。
“還有,這里只是豐城,但陳王爺受命執掌的,不單是一座豐城,而是淮安十六府內,近百座城池。”趙大人道。
“這正是莊某正在頭疼的地方。”莊冥吐出口氣。
“另外,宋天元安插在你莊氏商行的那些人,被你的人揪出來,送到官府定罪,老夫還沒動手幫你清掉他們,這陳王爺便已經搶先將人調走了。”趙大人說道:“這些人之前向官府遞交了些東西,都是你莊氏商行的爛賬,老夫不管是真的,還是他們偽造的,反正你要處理干凈。”
“這點您老放心,淮安十六府內,我已命人自查。”莊冥說道:“至少在我莊氏商行內部,會處理得干干凈凈。”
“但你也不要放太寬心了。”趙大人苦笑道:“陳王爺來到這里,明面上以他最大,一手遮天,真要動你,根本不用什么真憑實據,只憑那孫管事等幾個原本在莊氏商行內部的奸細,他就能夠以懷疑的態度,徹查你在淮安十六府的所有產業。”
“莊某也明白,他權勢滔天,得皇帝信任,在淮安十六府,更沒有哪個官員能加以制衡,只消得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讓我的各家商鋪好些天都開不了門,久而久之,關門大吉。”
“你知道就好。”趙大人嘆了聲,說道:“當然,按道理說,這位異姓王行事,也不能任意踐踏東勝王朝的律法。可是畢竟他權勢極高,反正,你好自為之,老夫怕是幫不了你太多。”
“趙大人畢竟才是這里多年的父母官,許多事情,莊某還須仰仗您老的。”莊冥輕聲道:“就在當前,就須得有一事,請您老如實相告…”
“什么?”趙大人皺眉道:“又有什么事?老夫跟你說,現在那陳王爺盯著老夫,此刻再有什么徇私枉法之舉,老夫烏紗帽難保不說,怕還有牢獄之災。”
“放心,不是做事,只是說事。”莊冥說道:“我想知道,這位異姓王,來到淮安十六府的真正任命。”
“你…”趙大人心中一跳。
“莊某雖然一向自視甚高,從未看低自己,但在東勝王朝之內,我只是商賈之流,地位確實談不上高,分量也談不上重。”
莊冥緩緩說道:“就算前些天,陳王爺經宋天元之手,得知了與我之間的恩怨,他也犯不著向皇上請命,親自來淮安十六府,與我這小人物勾心斗角。”
“憑他異姓王的權勢,只消動用信物,派來個門生,動用官府權勢,就足以讓我焦頭爛額。”
“莊某可不認為,自己的分量,足以讓這位異姓王如此重視,甚至不惜請皇命,把他自己調來淮安十六府。”
“若我猜得不錯,他必是受命而來,另有一樁大事。”
“趙大人,我想知道,您老可知此事究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