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役一個民族,需要磨滅他們的文明,摧毀他們的信仰,改寫他們的歷史,更換他們的文字,并讓他們再也無法憶起過去的榮耀,然后再用最強硬的手法,打碎他們身為智慧生命的驕傲,讓他們跪下,誠心誠意地相信自己的是他人的奴仆。
但這樣的奴役,是有缺漏的,因為無論再怎么磨滅,摧毀,改寫,更換,只要有那么微小的一些縫隙,一些機會,總會有人會從遺落的史書,口口相傳的傳說中,拾回他們的尊嚴與驕傲,然后,揚起反抗的旗幟。
這就是烙印在一個文明血脈中的意志,完全摧毀它,遠比完全地奴役它要來的簡單。
但,倘若一個種族,許多種族,它們根本就沒有那種可以喚醒人民的歷史,自誕生以來,就一直都是另外一個階級的奴仆和糧食…那是否就可說明,它們注定要萬劫不復,永恒身為奴隸?
這是當然的。
因為它們尚未知曉自由的味道,便自認為服從就是至高的真理。
神獸掌握有獸神界的一切。戰斗種靈獸負責為神獸戰斗和工作,統治更下層的平民。生產種靈獸負責為上二階級服務,生產加工品。而奴仆種生產底層生產資料。而奉獻種,更是血肉莊稼。
昔日的獸神界,神獸的始祖們,必然是聰慧,耐心,有遠見,且真正理解了‘文明’這一概念的智慧生命。他們作為仙神的弟子,絕對是完全出師了,他們必然完全了解了當初仙神傳授給他們的文明結構和未來圖景,知曉,‘人類的文明’應當是怎樣的模式、
但是,正因為無比了解,所以,在長久的思慮后,他們否定了這樣的未來,再次成為它們,選擇創造出現在的獸神界這樣,究極不平等的世界。
——因為這樣,不符合神獸這一階級的利益。
仙神們賦予的秩序,將會削弱神獸的權益,讓它們成為僅僅是比較強大的個體,雖然,神獸依然是文明領導者最優先的那一批特權者,但這樣的話它們就并非是至高無上的王了。
原本想吃就吃,想殺就殺,自由縱橫天地的權利,全部都要被套上枷鎖,那種隨心所欲獵殺其他野獸的獸欲,就再也無法釋放了。
所以,神獸們絕對不愿意這樣做,哪怕是被仙神封印在獸神界中,長久地無法前去外界,也是如此。
但是,神獸是貪婪的,文明和智慧的好處,他它自然是理解,在一群原始人中當酋長,還真不如在現代社會當普通人——同理,在原始的蠻荒獸神界當霸王,不如開放一些知識給其他的靈獸,讓它們自己搭建一個為神獸供奉所有的‘秩序’。
剝削的效率,本就是隨著時代進步而進步的,隨心所欲的吞噬靈獸,反而會被靈獸們畏懼,讓它們匯聚在一齊反抗,導致極難吃到…倒不如拉攏一派,打壓一派,讓手下自己去處理自己,讓奴隸用自己的心去奴役自己。
只要沒有外力,這樣的秩序,就將一直持續下去…直至世界的總終結。
但是,現在。
外來入侵物種,蘇晝,來到了這片大地之上。
巨大的龍,凝視著遠方諸多神獸匯聚的方向,他朝著之前自己等人前來的方向行走著,且沒有任何遮掩。
他肆意地釋放著自己的氣勢,令天地為之變色。
狂風席卷著水汽,在無翼大龍的頭頂匯聚成了一層層厚實的雨云,而高溫的靈力凝聚在其體表,傳導至腳下,在腳底烙印出一道又一道燃燒著的腳印…凡生命的存在,需求著特殊的環境,有些龍生活在臭氧層中,以隕石為食,有些龍生活在火山中,以熔巖為巢穴,這都是它們需要的環境,如若沒有,便會變弱。
可真正強大的生命,卻并非是令自己適應環境,而是令環境適應自己。
行云布雨——‘行動’的本身,就能帶來漫天陰云大雨。
轟隆——雷光在天空中閃動,能夠看見,以生主大樹的殘骸所在為起始點,厚實無比的雨云正在一路生成,一路飄散,在澎湃的水汽,狂風與雷鳴閃電間,灼熱如火,如天災的龍威靈壓正在擴散,沿途的所有戰斗種靈獸皆望風而逃。
“是,是尊主…”
“是一位鱗族尊主,我怎么感覺,他比王上,比天龍尊主還要強!?”
“不行,我們不可能參與尊主大人們之間的戰斗的,跑吧,跑吧!”
昔日,神獸們為了遏制靈獸的反抗,一代又一代為它們灌輸地畏懼意識,此時再一次揮出了作用——倘若不是它們如此畏懼,如此服從,那么正國行動隊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獲得大量相關情報,進而選擇正確的行動方式。
如此行走著,蘇晝很快就抵達了他們之前所看見過的一個種植莊園。
神獸只吃蘊含靈性的血肉亦或是蔬果,而戰斗種雖然規格會下調,但也不會短缺了食物,故而普通的五谷等植物,都是供給下等階級——可即便如此,神獸們也會經常征稅,收納底層的大量糧食和財富,這是為了保證下等階級不可能儲存大量的財富,進而富足起來,學會交易,休息和其他任何讓它們脫離勞動的技能。
下等階級的存在,就意味著一直工作,直至死去…至于真的被餓死了?嗨,那不是好事嗎,要知道,野獸這東西,升起來實在是太快了,不餓死一點,多吃一點,用戰爭消耗,那么即便是再怎么平平無奇的種族中,都會誕生強大的種子。
獸神界不需要強大的下等階級,也不再需要更多的神獸了。
所以,沉默的行動的蘇晝,便看見這種植莊園中,倉庫中沒有半顆糧食,里面全部都是無法逃離的老弱婦孺。因為知道他將會前來,所以蘇晝前進軌道前方的所有莊園,為了最小化損失,都臨時撤離了一批人和所有的糧食,實在是帶不走的就算了。
“尊主…”
“尊主啊…”
而成年的雄性的靈獸,早就在剛才的預警中被傳喚走,所有剩下的婦孺,都瑟瑟抖的趴伏在地上,拜敬他這位‘尊主大人’。
蘇晝甚至看見,有一頭巨大的豬類生產種靈獸,正將自己還沒一歲的幼仔,高高舉起,仿佛想要將其奉獻給蘇晝——它的表情麻木,動作熟練,似乎做過許多次類似的動作。
在他眼中,巨大的豬類靈獸,和其他周圍的各式各樣,全無半點人形的靈獸,都是生命,且是有著智慧的生命。對蘇晝來說,這就是一位母親,將自己的幼女獻給它們信仰的‘尊主’。
豬的天生靈智并不低,而長膘起來實際上也是較為困難的那一類,故而絕大部分豬類都是奴仆,生產種。
這頭豬類靈獸似乎才剛剛生產過,可身邊并無其他幼仔,也無配偶,想來應該是在之前的預警中就已經被撤離,而它的孩子,看這熟練的奉獻動作,答案自然也不言而喻,蘇晝現在,也很是熟悉這種‘奉獻’和‘福報’的體系了。
對此,蘇晝微微閉眼,心中嘆息,然后他睜開雙眼,青紫色龍瞳掃視身前——絕大部分靈獸身上,他都沒有感應到明顯的‘反抗’‘仇恨’‘憤怒’,只感應到了‘服從’,‘麻木’,‘悲傷’和‘迷茫’。
唯一的一點——唯一稱得上‘不甘’的一點,便來自那頭將自己幼仔高高舉起的豬類靈獸身上。那是一種粗陋的,要求一位母親放棄自己孩子,用以奉獻其他生命口腹之欲,源自生物本能的不甘心。長久的洗腦,文化的熏陶,讓這頭靈獸可以自然的作出這種行動,但是一種源自血脈根中的本能,卻是無法徹底斷絕的。
這尚且無法稱之為‘愛’,只能稱之為,純粹的‘不甘心’。
而正因為這一絲不甘心,本打算離開這座莊園的蘇晝,停下了腳步。
“你們是有智慧的生命。”
蘇晝如此話,無翼大龍低下頭,俯視著那些‘渺小的獸’,他和藹的說道:“這樣的生活,你們還想要繼續過嗎?”
“生活…繼續?”
所有的獸都迷惑不解,它們根本不理解什么是生活,也無法理解什么是繼續,為神獸服務,就是它們生命唯一的目的。
倘若將選擇的自由,隨意交互給從未體會過肆意奔跑的奴隸,那么他只會將其扔到一旁,自己重新將自己用鐐銬鎖起來,回到他那熟悉的囚籠。
而看出了這一點,蘇晝笑了笑,他換了一個說法。
“我給你們一個選擇。”
噬惡魔主,朝著身前的野獸們伸出了自己兩只巨大的龍爪。
其中一支龍爪中,燃燒著深紫色的熊熊烈焰,魔火燃燒著,就像是在深淵上燃燒的毀滅,廢墟中騰起的烈炎,其中蘊藏著殘暴,兇惡,恐懼,殺意和一切稱得上惡意的意志,漆黑的咒怨縈繞著魔火燃燒,刺痛著所有觀察它人的雙眼。
而另外一支龍爪中,閃動著天青色的光芒,光芒輕輕地閃動,就像是每日早晨都會浮現的晨曦,就像是無云之夜明亮的月華,一切渴望,祈求,希冀,對未來的好奇的愿望都在光芒中輪轉,無法被清晰觀察到的愿力如同星星一般著光。
“選擇,向我求救,付出代價,讓我為你們帶來不一樣的未來。”
“亦或是,讓一切維持原樣,我就這樣離開,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蘇晝的意志,深入在場所有靈獸的靈魂深處,它們能夠清晰理解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的意思。
“許多人厭惡求救,認為這是證明自己能力不行的懦弱行徑。但是,求救并不是可恥的事情,溺水的人需要求救,深陷火場的人也需要求救,雖然說,自會有以救援為工作的家伙前去救援那些人,但是現在看來,你們的世界沒有那種人。”
“但正好,我來了。”
在所有靈獸的眼中,蘇晝的巨龍之軀變得更加高大了,他就像是掌握有宣判輪回結果的判官,又像是越了什么輪回的存在——巨大的不朽之龍,厭惡輪回的個體,蘇晝,他耐心地,對已經開始顫抖,已經開始‘思考’,已經開始想要作出選擇的眾多靈獸,‘蠱惑’道:“所以求救吧,只要愿意求救,就證明你們想要改變,不管,其他人能不能聽見,但對于你們自己而言,這總是有意義的,”
就正如蛇在伊甸之中,對無智且愚昧的原人,蠱惑他們去摘下擁有‘辨別善惡’‘擁有選擇’權利的神果那樣。
緊接著,便是漫長的沉默。
即便是說的如此清晰明白,可是,被奴役了太久的生命,是根本無法解開自己心頭的枷鎖的。
而在這漫長的沉默后,有些失望的蘇晝,出最后的通告。
“如果,連你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經歷的一切是惡,自己都不覺得這是受到壓迫,自己都認為,自己和自己的幼仔,自己和自己的親人,活該被神獸吞吃,活該被神獸剝削。”
“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自己過去,把它們都殺了。”
話畢,他便轉過身,再次朝著神獸匯聚的方向,準備大步離開。
“可是…偉大的尊主啊…”
而那頭將自己的一頭頭幼仔,麻木地奉上,交給其他戰斗種與神獸手中的豬類靈獸,一位‘不甘心’的母親,它對著蘇晝的背影,語氣迷茫,且不知如何是好地問道:“您說的這一切,難道有什么區別嗎?”
而無翼大龍轉過頭,他張開滿是利齒的大口,笑道:“當然有。”
“你有愿望,對我祈禱。”
“我呼應你的愿望,便是對求救的救援,是更強者對弱者伸出的援手,先行者對后來者的幫助——我希望自己弱小時,陷入絕望之時,可以被人幫助,故而會幫助你,這叫做同理心。”
“而你混混沌沌的生活,我無緣無故的出手,這叫做強者對弱者的隨心所欲,叫做自顧自爽的莫名其妙,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肆意妄為。”
“當然,這兩種都是我,我都無所謂,正如同紙張的正反,善惡的分界線,咒怨的報應和愿力的祈求的不同,它們都是我的一部分。而能看見怎樣的我,取決于你們。”
對此,‘母獸’并沒有理解所有,它的智力足夠,但是教育卻遠遠不足。
可即便如此,它,卻可以憑借心中的那一份不甘心,作出選擇。
不…既然已經可以做出選擇,那么就證明,它已經不再是懵懂的獸,而是開始追求‘更好’和‘改變’的智慧生命。
所以她回答道:“我想。”
這位‘母親’的腦海中閃動著自己的一生,那在粗陋巢穴中忍耐風雨交加,冷雨寒雪的過去,那時常鼻塞作響,俯低咳的身體,她總是能回憶起,永遠會被收走的所有作物,永遠不夠吃的糧食配給,以及在長久的孕育后,總是要獻給各位上級和尊主的,剛剛誕生的幼仔。
上級和尊主其實并不缺糧食,奉獻種中也有一些豬族,那些純粹的野獸甚至比它們這些靈獸長得還要健壯——可它們總是說,普通的,沒有靈魂和智慧的乳豬吃起來沒有滋味,果然還是活吃靈獸幼仔,才能品嘗到不一樣的獨特口感。
“我想要改變…尊主大人,我想要改變…”
所以,她趴伏在地,對著蘇晝祈求:“只是,我什么都沒有,我什么代價都無法給出…”
“隨便什么都可以。”
蘇晝隨口說道:“只要你認為稍微有點意義的東西,就都可以。”
而這位母親搜尋全身,也未找到半點可以稱之為有意義的東西,但是蘇晝卻頗為好奇的看向她身側的那一只小靈獸,她此時正從地上撿起了一顆麥粒,那正是整個種植園種植的作物之一,而地上的這顆麥粒,或許正好就是收稅時,那些戰斗種落下的吧。
注意到蘇晝的目光,這頭之前就將被獻給蘇晝作為血食的小靈獸,頓時戰栗了起來——它下意識地,本能地抬起了自己的雙手,將這顆‘麥粒’,奉獻給蘇晝。
——已經刻入骨子里了嗎?
而察覺這點本能后,蘇晝臉上的笑容又再次消去了。他微微點頭,嗯了一聲,然后便伸出巨大的,甚至遠比小靈獸本身還要巨大的龍爪,輕輕地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這一顆麥粒。
“契約,成立了。”
此時此刻,天際的遠方。
強大的靈力波動,正在從云層之中澎湃而來。
羽族,鱗族,蠃族,昆族,四族之王,以及它們的親衛,組成了浩浩蕩蕩,無比威嚴地陣勢,正如同烏云一般,從遙遠地彼方,朝著生主大樹的方向前進。
四位可以揮出‘仙獸’力量的王,十七頭凡高級和巔峰,王們的親衛,以及一百三十六頭,凡階的強大靈獸。
同時,還要加上數以萬計,正在地面上浩蕩行軍的靈獸大軍,以及十倍于這個數量的,奴仆種仆從軍。
還是太倉促了,獸神界任何一位神獸,都能拉出這樣的軍隊,除卻高端戰力沒那么多外,每一頭神獸都是它們領地中至高無上的尊主,而獸神界恰好全民皆兵,它們為了消耗野獸數量的戰爭,傷亡日常以十萬計,哪怕是死傷百萬,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此時此刻,更多的軍隊,實際上是朝著羽族境內的兩界傳送門處匯聚,它們不僅要抓住仙界遺民們冒進的探索隊,還要對世界的另外一端展開反攻。
飛在最前方探路的,是一只羽族的靈獸,它有著可看穿魂體與能量的靈目,所以被委任了前鋒統領之階,這等殊榮,頓時便讓它志得意滿,忍不住在這場仗后回老家慶祝一頓,舉辦大宴。
此時此刻,它已經能看見遠方的雷雨陰云,以及那位敵方‘尊主’強橫無比的氣勢…不過那又如何?這一次,比起一般的尊主更加尊貴的王上都來了四位,對方在看見這個軍勢后,肯定就會俯稱臣吧!
但是,一股莫名傳來的寒意沿著它的脊椎掃過,讓這靈鳥的軀體產生了一陣本能的戰栗。
緊接著,遠方黯淡的云層,突然被一陣驟然亮起的青紫色靈光照亮,陰郁的陰云,染上了如同晚霞一般,瑰麗又璀璨的青紫之色。
然后,便是令獸魂飛魄散的危險感!
“前方高能反應!”
為的靈鳥,只來得及尖鳴一聲,而下一瞬,一道攜裹著狂風,雷暴和烈火,以及無盡水汽的龍息咆哮,就這樣撕裂了黯淡無光,遍布陰霾的天空——那就像是一顆隕星逆著天空,從大地出,朝著遙遠的高空斜斜地升起!
它一瞬就被吞沒了——然后,就再也沒有然后可言。
“散開!散開!”
后方神獸之王們的指令訊地下達,但是已經來不及,在那道龍息光柱升起的瞬間,整個天空就仿佛被一道光柱從中分為兩半,厚實的云層就像是被剪刀切開的紙張那樣,急地分裂開來。
轟——
它命中了目標——獸神界大軍的中央。
然后,刺目的靈光帶著令空氣泛起激波的劇烈爆炸,點燃了高空,云層,空氣,飛翔的靈獸,所有的一切都被洶涌而來的烈風掃過掀飛。
靈獸軍隊的陣勢,直接就被這一吐息撕成了兩半,而足以將巖石燒灼成灰的高熱,更是迅地在陣勢中蔓延,產生一次又一次地巨大爆炸。
空氣震蕩著,甚至因此產生大片扭曲的區域,狂風撕裂出真空,令哀嚎和痛呼都變得支離破碎,一頭頭被燒焦,被沖擊波震碎內臟的靈獸,就像是下餃子一般從天空墜下,但這還算是幸運的了,因為有更多的靈獸就連完整的全尸都無,整個都化作灰燼。
而一個巨大的,正圓形的靈光沖擊波痕,仍在蒼穹的高處緩緩變大,擴散…
地面之上,注視著遠方的巨龍注視著自己這一次突襲的成果,他緩緩吐出一口焦熱的氣息。
然后,他又深深地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