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1日,衡城郊區,早6點55分,小年。
天色未明。飄散的雪從漆黑的天幕中落下,在風中搖擺著,在為大地蓋上白幕的同時,也帶著冷冽的味道。
郊區山間,寂靜的湯家祠堂周邊,空無一人,只有風飄搖與雪落下的聲音。
山道另一頭,距離祠堂足有數百米的小山山坡上,有一個一頭板寸短發的年輕人正在凝視著那里。
零下十幾度的寒風吹拂間,年輕人身上只穿著一身單衣,那是一件有些掉色的白色襯衫,而褲子也是清洗過度,有些發白的牛仔褲。這種衣物,根本不能御寒,實際上,這個年輕人的臉色的確發白,簡直就如同死人一般,看不出有半點血色,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在這風雪中。
一切都很奇怪。
衡城湯家的祠堂位于比湯家村更深的山間,倘若是駕車行駛的話,需要超過四十分鐘以上的車程,但是這個年輕人穿著簡陋,身邊就連自行車也沒有,周圍沒有任何代步工具。
不僅僅如此,湯家祠堂雖然位置隱秘,但平日也是會有幾位開靈的超凡者帶著怨靈駐守,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卻沒有任何人出現在此處,同樣,也沒有任何靈體徘徊。
似乎,就像是整個湯家都消失了那般。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但是年輕人卻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明明應該由我親手復仇的…”面色蒼白,猶如尸體的年輕人握緊了拳頭,直到這時,才能看見他的手背上有血管凸起,其中有血液流動:“結果一出來,湯家就已經被滅了…”
“爸,媽,那我要做什么…湯家已經沒了,害死您們的那幾個人都死了…我現在究竟要干些什么?”
迷茫的聲音傳來,可以看見,年輕人的身體各處,都出現了微微的淡灰色的靈光,而隨著靈光的蔓延,他的身體也逐漸淡化,虛化,最后化作了常人無法看見,無法感知到的‘靈體’模樣。
只能聽見,愈發迷茫無措的聲音,在靈界震蕩。
“我這突然得到的力量,究竟有什么意義?”
年輕人名為湯緣,從姓名便能知道,他是衡城湯家的一員。
湯家有五大支脈,一家主脈,而湯緣便出生在支脈的一家中,父親因為有著不錯的修行天賦,故而頗為被重視,還娶到了一位賢淑貌美的好妻子,一家人和諧美滿,直到湯緣誕生,抵達了頂峰。
因為他一出生時差點因為心跳太弱,差點死去,所以父母為他取名為湯緣,寓意是希望他能和這世間有多多的緣分,和認識的朋友也有多多的緣分,一生可以幸福快樂,再加上搭配自家的姓,聽起來也可愛。
這的確是美好的祝景——但是湯緣和父母沒有緣分。
湯緣四歲時,已經快要修煉至覺醒階的父親因為修行失誤,被陰氣反噬早亡,而數年后,母親也匆匆離開,據說是改嫁…但是那時的湯緣卻不相信,因為他經常能看見母親翻閱著父親亡故前留下的一家人合影流淚,又怎會匆匆拋下孩子,自己一個人獨走?
但不相信也沒有用,數年后,十歲的湯緣也聽到了母親的死訊——據說是意外落水。
可母親非常擅長游泳呢…
孤身一人留在湯家的湯緣,也未受到什么歧視,他似乎并無修煉天賦,身體也非常虛弱,作為個體沒有任何威脅,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歧視和重視。他就像是一個生活在湯家的幽靈,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任何緣分。
明明生活在有著近百人的大院,生活在一個有著數百人的大家族,但是湯緣從小感覺到的,卻是最為深沉的孤獨。
幸虧這世間還有著學校這種東西,小時候,學校同學間的關系總是質樸一些,沒有那么多利益,也沒有那么多思考,只要性子合拍,哪怕是有些孤僻的湯緣也可以交到朋友。
對于父母雙亡的湯緣,湯家也沒有過多約束,至少做到了大家族內的公正,在其成年后,便將其父親除卻超凡外的所有遺產都交給了湯緣——當然,湯緣也基本約等于被趕出了湯家。
父親留下的遺產不多,但讓他半工半讀,勉強讀完大學卻不是不可能,倘若如此,湯緣或許還可以平淡的生活一生,想要探求父母之死背后真相的欲望,或許也會就這樣漸漸消散吧。
直到高三最后的那段時間,圣舉選試之后,難得和朋友一起去唱歌的湯緣和他的朋友們,和本地的流氓混混們起了沖突,甚至發展到了斗毆。
湯緣那時究竟想的是什么,他現在自己也回憶不起來了,但想來,應該就是想要為朋友出頭吧——但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混混居然就這樣死在了原地,而當時明面上距離他最近的,便是湯緣。
“不是我殺的…我是剛才被推過來的啊!”這樣蒼白的辯駁沒有任何力道,所有的‘朋友’和斗毆的混混都一臉驚恐的凝視著他。
意外殺人,聚眾斗毆,證據確鑿,再加上湯緣已經成年,也未自首,所以沒多大波折,湯緣便被判刑五年,關進監獄。
在服刑的時間里,倒是有幾位朋友過來探望過幾次,但漸漸的,這些人也不來了,畢竟他們只是被警告,還可以繼續上學,人生的軌跡雖然有些污點,但也不是不能前進。
沒必要將時間浪費給一個犯人身上。
而湯家親戚那邊,除卻一開始有人過來詢問過情況后,也就徹底斷絕了來往——湯家可不收這種犯罪的分家子。
“原本以為你那死鬼老爹死后,把你放逐出湯家就可以了,大家都是親戚,都是湯家人,沒必要絕人血嗣。”
詢問情況的,是一位笑起來有些陰狠的白發老爺子,族中的長輩都叫他三叔,當然,對于湯緣這一輩便是三爺。對于沉默的湯緣,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你自己把自己絕了前路,倒也不像是其他人那么麻煩,嘿。”
短短幾句話,能透露出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三爺那有恃無恐的樣子,幾乎就是在明言湯緣父母并不正常的死因,這樣的嘴臉,實在是令人憎惡。
但那時心如死水的湯緣卻連憎惡的心情都沒有,整個人就像是一具會動尸體。
五年后,刑滿出獄,熟悉的一切都大不一樣,過去的同學和‘朋友’早就書院畢業,前去全國各地工作,而自己只是一個荒廢了所有血液的刑滿出獄人員,一身衣服都沒有換洗的。
所剩不多的錢財,或許能讓他一兩個月內餓不死,但早就結束租約房子此時也由其他人居住…
走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一切都物是人非,自己的所有東西都已經消失不見,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親戚,沒有任何認識湯緣的人,而湯緣也同樣不認識這個世界。
站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站立在自己昔日的‘家門口’,湯緣再一次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而就在這樣令人質疑自己存在意義的孤獨中,在逐漸復蘇的靈氣浪潮中,他覺醒了。
靈體化 不知道是湯家天生親近靈體的血脈突兀返祖復蘇,還是滿足了什么特殊的條件,亦或是湯緣真的就是一個天才,只是過去的靈氣濃度并無法激活他那沉睡的天賦,總之,孤獨的湯緣,得到了這同樣孤獨的能力…他可以化身為幽魂,將自己觸碰到任何東西和生物和自己同樣靈體化。
無論是流浪狗,還是巖石,都能被靈體化,和外界的環境完全隔絕,而靈體化后的他,可以飛行,穿墻,對于普通人而言的隱身,所有靈體的能力,他都具備,并且可以做的比那些無智的怨靈更好。也正是因為這力量,湯緣才沒有被突如其來地寒潮凍死,靈體化的他和外界所有溫度變化絕緣。
這突如其來的力量,在開始的一段時間讓湯緣感到惶恐,他不知道這力量究竟意味著什么,也幸虧是正國方面一直都在宣傳靈氣復蘇,逐漸令湯緣明白了,自己這一身力量的來源和意義。
“我要復仇…父母的死,我一定要找到兇手!”
隨便找了一個理由,作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湯緣便回到故鄉,想要收集湯家的資訊…結果他便驚愕的發現,湯家已經接近覆滅。
高層全滅,家族產業被封鎖冷凍,所有超凡者都被收編看押,剩下來的那些普通湯家人此時正惶惶不可終日…湯家村還在被封鎖,飛到半空中,居高臨下俯視已經半毀祖宅的湯緣,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生存的意義…他迷茫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離開祠堂,通過靈體化回到城中,湯緣再一次聽見了路邊屏幕中的廣告廣播。
正國官方號召所有覺醒了特殊能力的國民前去官方登記處進行登記 “我…畢竟是個犯罪者…倘若他們知道了我的能力,會不會把我解剖切片…”
這是很沒道理的恐懼,但是沒上過大學,生物知識都忘光,并且下意識厭惡冤枉自己的官方和其他人交流的湯緣卻本能般的非常排斥這樣的未來:“我絕對不會去的!”
但身上的存款也接近耗盡,沒有學位的湯緣,哪怕是搬磚都難找,只能找一些零工打一打,平日憑借靈體化,在橋洞,亦或是一些小區樓梯底部生活,簡直就和流浪漢差不多。
而就在這樣的生活過程中,有一絲怨恨開始在湯緣的心中滋生,讓他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音。
“為什么,為什么就非要是我?為什么爸爸媽媽會死,為什么從未有人關心過我,為什么我為了朋友出手,也會被污蔑成殺人犯?”
“我明明什么錯都沒有犯,為什么家人就要離我而去,親戚也如此冷漠?為什么我連復仇的機會都沒有,為什么…我想普普通通地活著,都這么難?”
“我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啊…”
在橋洞之下,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的湯緣,終于打破了自己的心理底線。
“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著…幾次就可以。”
“我不用去搶劫,只需要憑借自己的能力去一些有錢人家,偷一點現金就行了。”
“這只是借…只要我能穩定下來,找到一份小工作,我還可以繼續去參加成人圣舉選試,我還年輕,原本的成績也不差,只要有一點啟動資金,我肯定能走上正軌…那個時候,我一定會把錢還回去。”
自言自語,說服著自己,湯緣深呼吸數次,安撫自己顫抖著的身體,他站起身,凝視著眼前已經冰封的河流,露出了一個僵硬,且無比冷漠的笑容。
“既然這個世界不愿意給予我機會,那我自己就去搶奪這個機會。”
“我可是,超能力者啊。”
人生本就是重復著奪取與被奪取的循環——既然自己之前一直都在被這世界奪取著未來,那么這一次,就由他去奪取其他人吧。
2015年,2月18日,除夕。
游蕩在小區中的湯緣,確定了自己的目標。
“如今除夕,許多人回老家,以至于家中空無一人…我的靈體化雖然可以無視高度和墻壁,甚至在普通人眼中是隱身,但最好還是不要和人接觸,出現意外就不好了。”
湯緣并不蠢,他原本的成績就不錯,只是因為種種意外,他總是無法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哪怕是現在這樣的盜竊,他也做好了眾多完整的準備:“不用多,其他人也需要生活,我的能力可以一夜間就偷一整棟樓,每家多少拿一點,這樣很難被發現,也不至于影響其他人的生活。”
多少,他還殘留一點底線,但是這點底線如果收到挑戰,恐怕隨時都會徹底失去吧。
“先從那一家開始——那一家從我觀察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都不亮燈,應該是全都已經回老家準備過春節。”
想到春節,湯緣心中不由得一痛…父母還在的時候,春節是如此的開心團聚的一天…哪怕是自己還在湯家當空氣人的那段時間,平日忽視他的湯家人也會在這一天禮儀上的笑一笑。
…但一切都已經沒有了。
平復心情,湯緣靈體化,飛到高樓高層,然后四處尋找可能有現金隱藏的地方…還真的讓他找到了不少!無論是保險柜中的整鈔,還是放在隱秘角落里的私房錢,對于靈體化的湯緣來說都不能拿到——他的靈體化可以將自己接觸到的東西同樣靈體化,而上限也測試過,大概是一立方米左右的物體。
這用來潛入盜竊,真的是絕佳的能力。
“今天真的是豐收啊!”
一時間,湯緣便已經拿到了數萬元的現金,他僵硬的臉上頓時出現喜色:“這幾萬元錢,足夠我去東北那邊活很長一段時間了…作為啟動資金,完全足夠了。”
但今天既然已經出手,那邊不妨再多拿一點——錢越多,他日后的發展就越安穩。
隨著時間推移,湯緣愈發大膽,他發現那些普通人真的是根本看不見自己后,就連有著人聲的樓層他都敢進入盜竊了…為什么不呢?他可是超能力者,發現了又怎么樣,自己難道跑不掉不成?
但是,這份越來越放縱的心情,卻突然被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打斷。
“咦,背著大袋子的大哥哥,你怎么突然出現在夏夏的房間里?”
——什么人?!
突然被人壓低了聲音叫了一聲,湯緣當真是貨真價實的被嚇了一跳,他滿眼血絲的看向發出聲音的那一側,然后愣了下來。
他看見了一個很瘦弱的小女孩,正怔怔的坐在床上,雙目無神的看向自己。
“大哥哥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啊?”莫名的,自稱為夏夏的小女孩并不害怕自己房間中出現了一個陌生人——她似乎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奶奶說,這里是夏夏的家,不會有其他人出現的!”
女孩的聲音很小,如果不是房間非常寂靜,湯緣是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的。
而此時,湯緣也正一臉扭曲,也帶著一絲疑惑的看向這個小女孩。
她怎么能看見我…明明其他所有人都根本看不見我,她是怎么發現的?!
我的能力,居然不是完善的嗎?!
一時間,湯緣的心中甚至生出了極其暴虐黑暗的想法,但是很快,這種想法便被壓了下去——被人看見又怎么樣,一個小女孩也不可能描述出他的長相…偷竊而已,巡捕不會派出多少力量,也很難抓到他。
“沒必要…”
冷靜了些許后,湯緣再次看向小女孩,而這一次,他終于發現了什么不對:“等等。”
“她是瞎子?”
而自稱為夏夏的瘦弱女孩,此時仍在用無神的雙目看向湯緣所在的方向,她的語氣帶著欣喜:“奶奶說,只有朋友才能在家里一起玩…大哥哥你是朋友嗎?”
湯緣這個時候也不怎么擔心了,因為已經偷到了許多錢,所以他也不像是一開始那么急躁,反而停了下來,有些好奇的和夏夏交流:“你能…看見我嗎?”
“看見是什么?”但夏夏卻有些困惑的反問道:“大哥哥不就是在這里嗎?”
一陣交流后,湯緣也算是明白了。
自稱為夏夏的女孩姓冷,也的確是個瞎子,也并非是能看見自己,只是在她的感知中,有一個和鄰居大哥哥差不多的氣息位于她的身前,甚至有些‘發光’的感覺。
“大哥哥是朋友嗎?”夏夏還是重復著詢問這個問題,而湯緣不知如何回答,朋友這個詞給他一種本能厭惡感,只能心中暗道有些晦氣,沒想到居然會碰到一個可以察覺自己的瞎眼小女孩:“算了,去下一家偷吧。”
而就在湯緣準備無聲離開,不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卻發現,那個小女孩居然正打算摸索著從床上下來,身體一個不穩,居然就要摔下來!
“這小家伙!”
下意識地,湯緣立刻靈體化趕過去,然后實體接住了小女孩——靈體其實也能接住,但是那樣的話,由于靈力催動較慢,說不定還是會讓夏夏磕到一下。
“謝,謝謝呀,大哥哥。”
被湯緣放回床上,即便是小女孩也很清楚自己剛才差點摔下去,頓時聲音就有些哀愁:“夏夏每次都要奶奶幫忙才能下床,試過好多次了,每次都會摔跤。”
“…自己小心,奶奶不在的時候,不要亂動。”湯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冷冷的回話:“這次是你運氣好,下次摔倒,我可幫不了你。”
“嗯嗯,大哥哥是要走嗎。”似乎是感覺到了湯緣的離意,夏夏的聲音變得低落了起來:“那等一等呀。”
說著,她便偷偷地從枕頭底下摸索了一陣,然后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
“哥哥幫了夏夏,這個送給你!”
將糖遞出,小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舍:“這是夏夏今天藏起來的糖,奶奶說即便是過年,也不能多吃,會壞牙齒,所以就準備留到以后沒有糖的時候吃…”
“這…”湯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會留在這里,他從女孩瘦弱的小手中接過這顆糖。
很久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送過他東西了。
上一次吃糖,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好吃嗎?”
由于夏夏看不見,所以她不知道湯緣的動作,而湯緣沉默了一會后,便低聲回答道:“還行…不,好吃!”
一時之間,他僵硬的臉上甚至有些燥熱,湯緣很想要送點什么東西回贈給對方,然后就快點離開,但是他全身下來,除卻偷來的那些錢,他什么都沒有,一時間,只能茫然無措的摸著身上。
而夏夏聽見湯緣的回答后,卻很是開心:“奶奶說,只有朋友會互相贈送禮物,大哥哥幫助了夏夏,也吃了夏夏給的糖。”
“那,我們是朋友了嗎?”
聽到這里,湯緣終于感覺到了一絲奇怪。
“怎么總是奶奶說,還有朋友…這小女孩的父母呢?”
湯緣迂回的詢問了一下,結果卻得到了令他沉默的答案。
夏夏的父母,早就在幾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爺爺也很早就離世,如今是奶奶一個人照顧她。
再加上小女孩的身體很弱,很少外出,沒有去上幼兒園,平時也沒什么朋友,一直都一個人在家,在床上躺著,偶爾聽聽奶奶講故事,學一些基本的知識。
因為很少有人可以一起聊天說話,也不是很能理解父母去世究竟代表著什么,夏夏和湯緣說這些的時候,表情仍然帶著交到朋友的開心。
而看著這個開心的笑容,湯緣的心中,突然有著黑暗的情緒翻騰。
——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是個什么都沒有小屁孩…
——明明你也一樣沒有父母,沒有朋友,也沒有什么親人,還是盲人…
為什么,你就能笑的這么開心…憑什么?!
這黑暗的情緒,并非是對小女孩而發,而是源自對自己這茫然一生的無力,湯緣感覺到了有一種無窮的迷惑與憤怒,全都淤積在心中。
壓抑著黑暗的心思翻騰,湯緣故意板著臉,嚇唬小女孩道:“夏夏啊,奶奶說糖不能多吃,但是你卻把糖藏起來,騙奶奶…你是個壞孩子呀。”
“嗚。”能看見,夏夏癟了癟嘴,有些不太甘心的承認道:“是的,夏夏是個壞孩子…夏夏經常騙奶奶。”
咦?一時間,即便是最為黑暗的思緒都散去了,湯緣眨了眨眼,他奇怪的詢問道:“除了糖,你還騙了什么?”
于是,他便聽見小女孩有些怯生生的聲音。
“我…我讓奶奶和我說晚安,結果我卻沒有睡覺…因為夏夏看不見,所以奶奶也不清楚夏夏睡沒睡。”
如此說道,小女孩卻又開心的笑了起來:“但是夏夏知道,夏夏的本性并不壞!只要長大了,就是個好孩子!”
只要長大了,就是個好孩子。
吐出一口氣,湯緣不知道為什么,心中一切黑暗的情緒都消散了。
父母早亡,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都不存在,親戚把自己當工具人,一路掙扎著長大,好不容易生活漸漸邁入正規,卻在圣舉選試最后的時間段,因為被人推出,污蔑上殺人罪。
孤獨,被當成空氣,被放逐,被背叛,被遺忘…
但是湯緣還記得,自己父母在自己小時候,曾經笑著對他解釋過的,自己名字的由來。
“這個緣呢,意思就是緣分,湯緣你長大之后,一定是個好孩子,可以交上許多朋友,開心又快樂!”
“而且湯緣,湯圓,聽起來多可愛啊,哈哈。”
“——他媽的!”
湯緣突然握緊雙拳,面目猙獰,他在瞬間靈體化,在靈界大吼了一聲,然后咬緊牙關,從牙縫中發聲:“——為什么會這樣!”
“我想要的生活,才不是什么打架,殺人,去偷東西,去干這種骯臟的事情…絕對不是!”
一時之間,湯緣回憶起了多年前,自己為朋友出手,和混混打架的那一天,那個時候,自己真的是徹頭徹尾的蠢貨,但是…
“我只是覺得,那就是友情…”
我只是想要維持那一段友誼…
沒有親人,家族中也沒有伙伴的湯緣,榨干了自己肺腔最后一絲空氣,吐出支離破碎的言語:“我只是想好好的活著…有著朋友和親人…能偶爾笑一笑,就這樣活著…”
——那,我們是朋友了嗎?夏夏之前的詢問,似乎還在耳畔徘徊。
所以,湯緣抬起頭,他低聲笑著,輕輕地說道:“…夏夏長大后,肯定是個好孩子。”
“我是你的朋友。”
——既然天地不予,我便向天地奪取。人生本就是重復著奪取與被奪取的循環。
事實的確便是如此,人生就是這般苦澀。
但是啊。卻也不能遺忘。
即便是兩個一無所有者之間,也能互相‘給予’。
名為‘給予’的‘緣分’,正在誕生。
如今,什么禮物都送不出來的男人,能夠給予的,只有自己的能力。
想到之前小女孩之前所說的,一直呆在家里這件事,湯緣深吸一口氣后,便下定決心道:“夏夏,你想要去外面玩嗎?”
而夏夏則有些躊躇:“奶奶說不行…但是我想呢!”
“只是這樣,是不是就是更加壞孩子了啊?”她有些局促的說道。
“沒事,壞孩子就壞孩子。”而想通了什么的湯緣,笑著道:“這個世界上總需要有人去當壞孩子,那為什么不能是我們呢?”
“走吧。”
如此說道,他放下手中的錢袋,然后伸出手,以這靈體化的手,觸碰到了夏夏的軀體。
而下一瞬,兩人同時靈體化,消失在了常人的世界中。
“哇哦哦!”
十幾秒后,被湯緣帶著飛行在半空中的夏夏,發出了無比驚喜的歡呼:“這就是外面嗎?快,風好大,好清新!”
小女孩的詞匯量,還不足以說出什么有價值的感慨,而湯緣也知道這一點,便帶著女孩在半空中轉圈飛行著,哈哈大笑道:“那當然,我可是正帶著你在飛啊!”
“啊啊,那是什么?”
但是,突然地,被湯緣抱在懷中的夏夏卻突然伸出手,指向遠方的正在云層下飄蕩的光團,語調驚奇:“那些閃閃的團團…究竟是什么呀?”
而湯緣下意識的順著夏夏的指引,看向那些光團——能看見,許多有著冰晶翅膀的純白光球,名為‘冰精靈’的靈性生命,正隨著雪花的飄落而在風中跳躍起舞,這些隨著靈氣鼓動而生的小精靈隨雪而生,隨晴而滅,閃耀著極光一般的色彩。
下一瞬,小女孩似乎又發現了什么,她驚呼道:“咦,這個東西…”
瘦弱的小女孩,正低著頭,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手,然后彎曲著自己的手指,嘴巴長的大大的:“哎呀,這是,夏夏的手?”
“什么?”
一時間,就連湯緣都震驚了:“你居然能看見了?”
此時此刻,同樣靈體化的夏夏有些疑惑的點了點頭:“這就是看見嗎?原來夏夏的手是這個樣子的!”
從小目盲的孩子,現在甚至沒有體會到自己能看見這件事,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只剩下湯緣呆愣的漂浮在原地,一時間就連夏夏看見風雪飄散的歡呼聲都沒聽進去。
“靈體化…居然能讓這孩子重見光明?”
湯緣一只手抱著夏夏,再次帶著她在半空中飛行了起來,他另外一手放在眼前,湯緣認真的凝視著自己的這只手。
這只手,曾經做過許多事情,它捧過父親的骨灰盒,簽過離開湯家的契約,它寫過作業和試卷,也痛毆過流氓混混,這只手曾經在監獄勞作,也在出獄后偷竊。
這手做過的事情,有悲傷的,憤怒的,快意的,絕望的,以及自暴自棄的。
但是,今天,它頭一次,做出了可以讓一個孩子,露出真摯笑容的事情。
“啊啊…我之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偷竊,犯罪,甚至理所當然的覺得,我應該報復這個世界?”
湯緣笑了起來,然后淚水溢出眼眶——自入獄那一年起,他第一次流出淚水,這眼淚滴落,離開了他的軀體,脫離靈體化后,在風雪中化作冰。
而察覺到什么的小女孩,在轉頭,用自己的雙眼看見湯緣的臉后,便下意識地為他拂去淚水。
第二天。
正國官方覺醒者登記處 “我覺醒了超能力。”
平靜的年輕男人,坐在單獨的辦公室間,與一臉認真的官方修行者如此說道:“我的能力是靈體化,具體能力和數據,都已經寫了出來,當然,不是很準確,但我會配合后續相關的測試。”
如此說著,他遞出一張紙,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能力數據。
“很好,湯先生,非常感謝您的配合。只是湯先生,我們的資料庫里顯示,您似乎有著前科,是過失殺人罪。”
看完了這一張能力數據后,負責登記的官方修行者又在電腦上敲打了幾下,他有些困惑的詢問道:“您自己也說了,之前想過用自己的能力盜竊…呃,我不是質疑您自首向善的意愿,只是,您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決定登記了?依照您一開始的計劃,這個能力想要被發現,可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啊。”
“當然,我們是鼓勵您這樣的能力者浪子回頭的,相信我們,您愿意主動報備,我們很驚訝也很驚喜,雖然一開始可能會對您進行一系列的考核和測試,但是倘若心測結果正常,那么您還是會被當做正常的修行者對待。”
登記人員也如此強調道:“這是必須的手續,希望不要介意。”
“我不會介意的…是的,我知道,過去的我,可能稱不上什么好人。”
年輕的男人,湯緣沉默了一會,然后他笑了起來:“但是現在,我的想法就很簡單。”
“我希望,能夠讓更多的孩子,重見光明。”
——超凡之力,勾起人心的欲望。
有好有壞,有善有惡。
有人追求不死,放棄了人性,放棄了一切,只是為了自己,所以便去剝奪他人的希望與未來。
也有人為了自我救贖,亦或是僅僅是熱心使然,想要變得更強,只是想讓更多人擁有希望與未來。
有人因莫大的力量與誘惑墮落。
也有人因察覺世間并非只有奪取,所以浪子回頭。
——倘若說,所有人都是命運的囚徒。
那總有人在黃金的牢房中,俯視淤泥。
也總有人在漆黑的困土上,仰視光明。
——在這襲來的時代浪潮之前,希望所有人都能不忘本心——
——第二卷·天地變色·完陰天神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