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時節,秋風瑟瑟,預示著冬即將到來,不過千原家的客廳自然不會受到影響,依舊溫暖如春。
白馬宗正望著墻上的《夏日祭后的幼姬》,圖中少女婉約雅致、清麗秀美,手足纖巧,身材婀娜,正斜臥著納涼,身上是花樣繁復的浴衣,透著一股“江戶紋樣與圖案時代”特有的浪漫氣息,但又輕拈著衣角,表情又有些傷感,不知心思何事,展露著曰本傳統中的“物哀”之美。
這是一幅浮世繪,起源自華夏蘇州桃花塢木版年畫,吸收簾時西方的透視法,后來曰本民間藝人在此基礎之上,又開發出了“俯瞰式透視法”,如同鳥兒自上往下俯視蕓蕓眾生,故命名為“浮世”——原本是佛教用語,意指虛浮的塵世間。
這種繪畫作品,通常由畫師、雕刻匠及拓印匠在出版商的統合之下,合力才可以完成,雖然畫師水平是質量的關鍵,但雕刻匠及拓印匠也要有相當水準,才能制作出一副高水準的浮世繪,而做為當時用來描繪平民日常生活的作品,常常做為包裝紙來使用,一次性需要印制許多,甚至得到好評的作品都會多次復刻、翻印,自然有許多留存下來——大多數擦屁股了,但由于基數大,留下來的也確實不少。
這幅《夏日祭后的幼姬》就是經歷了近五百年時光留下來的浮世繪精品,和國立大藝術館中收藏的那幅國寶名畫同出一源,極具收藏價值和升值潛力,讓白馬宗正看得傷感無比——這原本是他的收藏品,喜愛無比,就掛在書房內日常欣賞那種特有的線條美,但女兒不孝,硬生生刮走了,現在掛在了自家倒霉女婿客廳的墻上,明珠暗投。
千原凜人陪同在一側,同情無比,同時暗暗揣測這位準泰山大人是不是想把這畫要回去,但他做不了主——他不稀罕這種四五百年前的包裝紙,但寧子喜歡,她刮她老爹的東西,實際是白馬家內部的事,他實在也不好什么。
再,要是還回去了,他有錢也不知道該上哪再買一幅一樣的,總不能去劫了國立大藝術館。
他趕緊推了推茶,分散白馬宗正的注意力,笑道:“請用茶,是上好的玉茶。”
白馬宗正收回了目光,默默注視著面前的茶碗,也是他曾經的收藏品,而茶香也熟悉,同樣是他的珍藏——祖上傳來的東西,自己多年來的積累,全便宜這小子了,生女兒就是這點不好,再疼她,早晚還是要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的。
但他也不了什么,自己女兒從就特立獨行,很有自己的主意,做事隨心所欲,實在讓人頭痛欲裂,根本管不了,至少現在是她想要的生活,能幸福就好——應該是挺幸福的吧?自己老婆打著參觀新居的名義,拉著女兒私話去了,估計就要問問這方面的事。
他不再關心自己曾經的收藏品,反正他就女兒一個直系繼承人,早晚都是她的,微微呷了一口茶,關心地問道:“在電視臺情況還好吧?”
千原凜饒事,他們聽了,有些擔心,剛好也好久沒見女兒了,有些想念,便直接從京都過來探望,這是才進家門,而千原凜人也實話實,笑道:“被調成閑職了,現在無所事事。”
白馬宗正了解過情況,知道他得罪了上司,不過他的性格其實很文青,也不怎么在乎,直接道:“要是做得不開心,干脆辭職好了,何必要看人臉色,換個地方工作不也一樣。”
千原凜人知道他不懂,笑著解釋道:“有合約要求的,單方面辭職,我會被禁止從業一段時間,不好再找工作,而且解約還需要付出一定代價,不如等著合約到期。”
“是要賠付違約金嗎?”白馬宗正做為京都土豪財大氣粗,毫不在意道:“我來替你出好了,不用為了錢受委屈。一時找不到工作,那就去京都干點別的好了,那邊好多能劇家、名舞伎都對你印象很好,你正好擴展一下人脈。”
他沒存什么別的心思,就是隨口建議一下,但千原凜人卻有點懷疑白馬宗正想騙了他去京都當和尚,自然不干——他還琢磨著入主關東聯合呢,怎么可能這時候離開,反正大橋瑛士不得人心,將來抓住機會踢他滾蛋不難。
只是需要一段時間而已,他等得起!
他所圖甚遠,也不想離開電視節目制作這一行,更不想去四大——四大歷史悠久,高層關系盤根錯節,只會利用他,不會給他登上高位甚至進入理事會的機會,他是必然要留在關東聯合的,哪怕一時要坐冷板凳也得留下,但這話他不方便直,便笑道:“好意心領了,但不必如此,只是一年多點的時間,休息一下也不錯,剛好借這機會多陪陪寧子。”
白馬宗正感覺千原凜人很重視自己這寶貝女兒,頓時欣慰的連連點頭,而千原凜人可不想再由著他問三問四,馬上開始拿回交談的主動權,緊接著就問道:“這次來,能不能多住一段時間?寧子應該也很想念你們,肯定希望多聚一聚的。”
白馬宗是希望悠閑過日子的性格,感覺留在東京和準女婿釣幾魚也不錯,但身為廟主,事務繁多,責任重大,身不由己,也沒辦法,嘆氣道:“大概只能住一兩吧,快過年了,寺廟那邊也忙,不能離開太久。”
“這樣啊,那寺廟那邊情況還好嗎?現在經濟環境不太好,經營方面有沒有遇到困難?”
“沒什么影響,反正人總是要死的,只要有人過世,寺廟就不愁生意。”
“這話的也是…”
他們這對準翁婿在這里閑聊,而白馬美津枝望著千原家正中間的一大一兩棵樹直接無語了——自己這女兒真是鐵頭娃,時候就想在房子里種樹,當時被拒絕了,沒想到過了十多年,竟然還是辦到了。
她看看枝葉繁茂的大樹,又看了看頭頂上硬開出來的厚玻璃窗,忍了忍沒什么,這里畢竟是千原家,輪不到她多管閑事,但本來她還想問問女兒在千原凜人這兒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現在卻不想問了——自己這女兒簡直在千原家肆意妄為,好好的屋頂挖就挖了個大洞,換了普通新娘被趕回娘家都不過份,要有人受委屈,該問千原凜人才對。
她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這個硬造出了“室內井”,接著在屋子里轉悠,不時四處摸一下細看,漸漸面色又柔和起來,稱贊道:“家里很干凈,平時你也辛苦了。”
她也是標準的傳統家庭出身,知道想把這么大一間房子打理好,家庭主婦肯定很辛苦,倒對女兒有些刮目相看了——沒白送了她去參加新娘修行,總算沒把白馬家的臉徹底丟光了。
寧子不怎么在意,溫婉笑道:“不辛苦的,媽媽,都是鐘點工做的。”
“鐘點工?你平時不都在家里嗎?”美津枝這中年美婦大吃一驚,一時花枝亂顫,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你一點家務也沒做?你還有點新娘子的樣子嗎?”
雇鐘點工不是不可以,但你這還沒結婚呢,平日里這么懶懶散散,萬一被退貨了怎么辦?
“我平時也很忙啊,我要畫畫稿,還要寫書。”寧子不在乎自家老媽怎么看待她,隨口道:“家務也有做,千原君很愛吃我的料理,而且鐘點工也是他非要雇的,他不喜歡我整忙一些瑣事,希望我能多做些可以開心的事。”
美津枝心中一動:“他很疼你?”
寧子瞇著眼兒笑:“是哦,千原君對我很好。”
美津枝微微放了一些心,但嘴上還是嚴厲道:“他喜歡你是好事,但你也要重視起來,不要把他對你的喜歡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有些事必須注意!”
“我知道了,媽媽。”
美津枝看著一副慵懶姿態的女兒,一時也是頭痛欲裂——別看自己這女兒答應的這么痛快,但自家女兒從來都是表面答應,背后肯定還是依自己的想法來,回頭九成九還是老樣子,根本不可能有一點變化。
她以前其實是希望把女兒包辦聊,但女兒不吃這一套,自己看著千原凜人不錯也沒打聲招呼就先斬后奏了,現在都和千原凜人同居了,那就更不可能聽她的話,實在令人無奈——女兒在家時,被催著趕著,哪怕經常陽奉陰為,好歹還像點樣子,但跟了千原凜人不到一年時間,看起來像個懶女人了——她都能腦補出這女兒趁千原凜人不在家時,躺在躺椅上睡到昏黑地的樣子。
這一點她實在接受不了,感覺這是做母親的大失敗,苦口婆心道:“阿寧,你要和千原君在一起,以后就是千原家的人了,你要負起責任來,把千原家經營好。”
“千原君不會高興我插手他的事,而且我自己也有事要做。”
“那怎么行,你們要齊心合力才能讓家族興旺!”
“媽媽,我不是你,凜人也不是爸爸那樣的人,不一樣的,你管好爸爸就行了,和凜人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處理好。”
“你…”
美津枝差點被氣了個倒仰,感覺女兒一點也不尊重自己的人生經驗,過日子起來簡單,但把日子過好哪有那么容易,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懶洋洋的絕對不行!
再了,現在是千原凜人在賺錢養家,可不是入贅了白馬家,難道讓他一邊工作一邊管著雇鐘點工的事?這樣一兩沒事,時間久了能行嗎?
就算是自己,老公整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經營好家業,自己迫不得已接手了家中經營權,但就是這樣,家里的事務也沒讓老公操過一點心,女兒怎么可以這樣!?
你這樣能嫁掉嗎?
寧子一看老媽真急了,馬上瞇著眼兒挽住她的手臂,輕聲笑道:“媽媽,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幸福快樂,但現在已經很好了,凜人他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我們感情很好,你就別操心了。”
“感情很好…你們沒有爭吵過吧?他沖你發過火嗎?有沒有覺得你不好?”
“沒有,凜人性格很好的,他…他不太像我以前認識的那些男性。”寧子歪了頭想了想,困惑道:“略有些本事的男性,都覺得女性該是他們的附屬物,下命令理所當然,認為女人就該圍著他們轉,但凜人不一樣,對我特別尊重,從沒命令過我什么,由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我試著過份了幾次,他都沒半點感覺,也不知道他以前出生在一個什么樣的家庭里,能差別這么大…媽媽,其實我能遇到他是好運氣,就像你能遇到爸爸這種好脾氣的男人一樣,你真不需要再多事了。”
美津枝默默點頭,這女兒是不爭氣了一些,是廢物了一點,還太過任性,但確實夠聰明,眼睛夠亮,看人應該是不太可能走眼——她之前更擔心女兒日常隨著性子來,千原凜人新鮮一陣子后就煩了,兩個人開始日常吵吵鬧鬧,那現在情況一切還好,也許確實不該多事。
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她原本就管不了女兒,不然也不能讓女兒離家出走近兩年,見沒什么大事也不再多,跟著女兒繼續看房子——做為積年的家庭主婦,通過觀察家里的情況,她就能知道女兒是不是真過的好,比問有用多了。
寧子就隨路給她介紹:“這是凜溶子的臥室,這間是美千子的,那間是阿瞳的,她們上學上班去了,現在不在。那邊是客房,這邊是我們的臥室,然后這里是我的畫室,對面是凜饒書房…”
美津枝一路細心觀察,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對千原凜人家里還住著兩個入室弟子也沒任何感覺——她家里住著幾十個弟子呢,兩個根本不值一提,更沒打算進千原凜饒臥室和書房看看,不過女兒的畫室就無所謂了,推開門便進去了。
她細心一看,發現女兒所言不虛,日常在這畫室里沒少花時間,完全由著性子在胡搞,畫稿一大堆,廢稿也不少,稀奇古怪的碎碗破瓶子爛畫軸更是一大堆,完全是她那個不爭氣老公的翻版。
這些她不想多看,看了太生氣,轉頭又看向墻上的書法條幅,而寧子瞇瞇眼中透出開心的光芒,微笑道:“凜人寫給我的。”
美津枝瞄了一眼詩詞,并不關心內容,她是經營型的人才,和白馬宗正完全相反,對這些詩詞歌賦根本看不在眼里,除非比較值錢能當成保值品才另,但也明白女兒和準女婿相處的果真還不錯——知女莫若母,要不是女兒真喜歡,才不會掛在畫室里沒事就看看,早當廢紙處理了。
最多偷偷的處理,給千原凜人留個面子,反正不可能掛在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這世界上,沒人比她女兒更任性了,絕對會這么做的——真是倒霉,自己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不著調的東西,心都快替她操碎了!
她無奈之下也徹底放了心,這女兒其實更像她老公,是個悠悠閑閑的胚子,真干大事那是屁用不頂,那也就不必強求她管家之類的事了,反正準女婿一看就特別精明能干,粘上毛比猴都精,吃不了虧,女兒只要籠絡好他的心,一輩子當個富貴閑人也挺好——也算互補了,好在當初就對他印象不錯,沒刁難他,不然就錯過了。
她伸手從腰間的束帶處拿出了一個薄薄的白信封,重重拍到了女兒手里,嘆道:“這個你拿著,是自己留著還是給千原君,自己看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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