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衛瞳做什么事頭都很鐵,現在遇上了“衣錦歸鄉”這件事也不例外,非要做成功了不可——借著在鎮子加油的工夫,她都抓緊時間能好好洗洗車,拿麂皮把車擦得能閃瞎人眼,順便還強迫所有人換了衣服,整體弄得體體面面,這才再次上路。
千原凜人這種人都給她弄服氣了,只能由著她胡折騰,畢竟這對她來說,可能真是日思夜想的人生大事。
等這么折騰完了,他們一群人才再次往南太平洋方向前進,而又走了大半個小時,這才能遠遠能看到海,也隱約能看到近衛瞳的老家“后切町”——位于德島劍山一個小峽谷的底端,故此得名,不是賣菜刀的地方。
人人都說近鄉情怯,但近衛瞳完全看不出這一點,離村子越來越近,路邊也開始出現農田,近衛瞳也就越興奮,開始見到人就按喇叭,然后伸了狗頭就出去打招呼:“由子阿姨,我回來了!啊,我是阿瞳啊,我從東京回來了!”
“小倉老伯,哈哈,好久不見了,您還好嗎?我從東京回來了!”
“氏家,誒!是氏家吧,三年不見你樣子都變了哦!我從東京回來了!”
她一路見人都要說句話,遇上狗都要打個招呼,然后在對方驚訝詫異的目光中,榮虛心得到極大的滿足,眉飛色舞,喜動眉梢,等車輛超過了人,矜持親熱的笑容瞬間就會升級,嘴巴直接咧到了耳根后面,一派小人得志的無恥模樣。
千原凜人哪怕知道她努力了三年,十有八九就是為了這一刻,也有些忍不了了——你需要成就感滿足感,這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別搞得這么膚淺虛榮啊,我國民教師的格調眼看就要被你清零了。
美千子也有些受不了了,趕緊轉移話題,問道:“阿瞳姐姐,你們不是漁村嗎,怎么路邊有這么多田地?”
近衛瞳目光還在路邊尋找熟人,心不在焉道:“我們叫海女,但又不能只吃魚,當然要種地了。所謂海的女兒,是外人對我們的誤解,其實我們除了潛水捕撈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種地的,哪怕是在漁獲期,我們也只在海里工作四五個小時,不然身體受不了。”
美千子感覺又漲知識了,連忙問道:“原來是這樣,那都種些什么呀?”
“芋頭和蔬菜。”近衛瞳終于反應過來了,自己車上還裝了一票同門,嘆道:“我們這里主食是芋頭,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
她擔心了半句,又看到一個人,連忙伸了頭出去叫道:“五島阿姨,五島阿姨,是我啊,我是阿瞳,我從東京回來了!”
田里一個歐巴桑吃驚的轉頭望向她,看著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進口名車,穿著打扮時尚的近衛瞳,一時圓睜了雙眼忘了回話,而近衛瞳趕著回家也沒減速,又叫了一聲“五島阿姨晚上來我們家玩啊,我發財了,請你吃好吃的”就超了過去,然后看著后視鏡中呆立的人影哈哈大笑,更加得意洋洋。
千原凜人真的控制不住了,一巴掌就糊在了她后腦勺上,罵道:“差不多就行了,別笑得像是個得志就猖狂的反派一樣,長點出息!”
你就是想顯擺,也弄得淡而優雅一點,怎么弄得像個暴發戶一樣!你不尷尬,我們都尷尬!
近衛瞳笑聲硬生生被打得又吞了回去,頓時委屈道:“師父您不知道,之前她就說我一定會死在東京的,不然就是在東京當陪酒女混口飯吃,那么瞧不起我,現在我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氣氣她…”
這…原來你回來還有正名的因素?
千原凜人有點后悔打她了,有錯就認,語氣放緩了些說道:“那這種人氣氣她倒不要緊,不過還是快點去你家,咱們反正也要待好幾天,以后有你顯擺的時候。”
“是,師父!”
近衛瞳其實也掛心她太婆婆的傷情,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回來一趟,只是她也實在無法接受灰頭土臉回村,非得讓人家知道她混得不錯,結果就弄成了這樣,眼看師父又不太滿意了,趕緊又踩了一腳油門,加快速度往家趕去。
等進了村子,千原凜人看了看,發現這里頗具異域風情,更像個熱帶國家——建筑物以竹木為多,而且不像本州島那樣離地只有一點點距離,普遍離地半米以上,更像是竹樓,估計不僅是為了防潮,還要防澇。
而且村里種滿了樹,但不是大樹,樹桿只有成人手臂粗細,千原凜人仔細分辨了一下,覺得是山桃樹,看樣子這里果然土地貧瘠,種別的好像不太好活。
寧子、圣子和美千子幾人也饒有興味的觀察著,看了一會兒,美千子好奇問道:“阿瞳姐姐,你們村里男性不少啊,不是說男人不能當海女嗎?”
她本來還以為會到一個女兒國來,畢竟是海女村嘛,但這一路走來,發現男女比例挺正常,和普通村落差不了多少——年輕人不多,以中老年為主,不過這在曰本很正常,普通村落都這樣。
近衛瞳馬上樂道:“生男生女又不是人能決定的事,肯定差不多一樣多啊,師姐!男人不能當海女,但他們可以打漁,一樣生活,我們這兒漁業還是挺不錯的,出海就能帶回來大半船。”
“那村子里情況應該不錯吧?”
“魚在我們這里不值錢,在整個島上都不值錢。”近衛瞳實話實說道:“我們全家辛苦干一年,還沒我一個人在東京賺到的一半多,而且還特別無聊。”
頓了頓,她又認真說道:“我不后悔離開了這里,哪怕這里是我的故鄉,哪怕在東京吃了很多苦頭,但我還是喜歡更有趣的生活,我…我不想日復一日平平淡淡的老死在這里,不想吃一輩子的魚和芋頭。”
話題猛然沉重,美千子問不下去了,而千原凜人看了看這寧靜的小漁村,又看看近衛瞳圓臉上認真的表情,眼中對未來生活的期盼之色,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很認可她的話——人這一輩子很短,是該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這二傻子的選擇沒錯。
生而為人,萬物靈長,本應努力精彩,抱歉那是放狗屁!
他們一路閑聊著,很快就到了近衛家,是一幢連排的竹木大屋,像是日式傳統長屋和竹樓雜交出來的奇怪品種,但同樣都有四根腿支著離地,而這時他們后面已經跟了一串小孩子,很好奇很靦腆的看著漆光明亮的名牌轎車——這東西放在這偏僻的漁村里,真是新鮮東西,這些小孩子基本上只有電視中才看過,現在見了實物真是特別感興趣。
近衛瞳下了車,看了看那幫小孩子,馬上從后備箱里拿出了精美的點心和高級奶糖就開始發,樂道:“哈哈,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們的阿瞳姐姐,我從東京回來了!”
大部分孩子都不記得她了,主要年紀都不大,三年前的事估計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有幾個年紀略大一點的對她還有印象,一邊高興又靦腆的接過點心和糖,一邊小心翼翼問道:“阿瞳姐姐,你當上大明星了嗎?”
阿瞳臉皮厚度絕對合格,馬上振臂高呼:“當上了,我演過電視劇,演過電影,還在電視臺工作,我已經出名了!”
頓時無數仰慕的眼神投射到了近衛瞳身上,這幫小孩子也不管懂還是不懂,齊聲開始歡呼:“阿瞳姐姐是大明星了!阿瞳姐姐是大明星了!”
千原凜人邊卸行李邊微笑看著,感覺這么顯擺顯擺倒是不錯,而看了一會兒,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連忙細瞧了一眼,發現是個中年婦人,穿著以灰白色和粗布藍為主色調的家居服,用毛巾包著頭,容貌和近衛瞳有六七分相像,看起來很慈祥,正望著近衛瞳眼眶微微發紅。
圣子也注意到了,感覺應該是近衛瞳的媽媽,連忙向近衛瞳叫道:“師姐,師姐!”
近衛瞳在孩子堆里正快樂呢,轉過頭來一看,連忙跑了過來,高興道:“媽媽,我從東京回…”
“啪”得一聲脆響,那中年婦人抬手就給了近衛瞳一個耳光,用力很足,差點就打得近衛瞳原地轉了一圈,厲聲道:“你還知道回來?你不是說再也不回來了嗎?!”
近衛瞳捂著臉有些傷心,但又不敢生氣,委屈道:“我是說我出名前不回來,但我現在成功了啊,我當然要回來了,這里又不只是你的家。”
“你…”那中年婦人更怒了,又揚起了手。
近衛瞳馬上退了一步,伸手就拖過了千原凜人擋在身前,急叫道:“現在不是以前了,我不歸您管了,這是我師父,您不能當著他的面打我。”
千原凜人看著面前的巴掌也是頭皮發麻,這怎么回事,三年沒見了,不是該母女抱頭痛哭嗎?怎么就打上了?
他連忙道:“您先息怒,有話慢慢說。”
壞了,萬一要是連我也打,可怎么辦是好?這也不能還手啊…
好在最壞的情況沒發生,那中年婦人越過千原凜人又看了一會兒近衛瞳,慢慢把巴掌放下了,深深向千原凜人鞠躬:“失禮了,初次見面,我是近衛貴子,阿瞳的媽媽,您是千原老師吧?聽阿瞳多次提起過您,阿瞳這孩子…這孩子一直以來受您照顧了,要不是您,我們要擔心一百倍,真是萬分感謝了。”
“您說的哪里的話,阿瞳勤快又努力,吃苦受累也從沒有抱怨過半句,對我幫助很大。”雖然他也經常想一腳踢死這沒大沒小的二弟子,但那屬于師門內部矛盾,對外來說,還是得幫她把面子撐起來的,千原凜人也正式還禮,同樣深深鞠躬,言辭十分懇切道:“是我該感謝您把她教育的這么出色。”
近衛瞳跟著千原凜人混,近衛貴子肯定打聽過他,知道他也是社會名人,沒想到他這么平易近人,不由微微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再次鞠躬:“是這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阿瞳真的對我幫助很大,她比您想象中要出色得多。”
他們二人陷入了循環客套中,近衛瞳捂著臉湊過來了,小心翼翼道:“媽媽,師父不是外人,您就別這么客氣了,還是快請他屋里坐吧!”
近衛貴子連忙直起了身,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向內一伸手:“您…諸位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