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原凜人這一覺又睡了十多個小時,再醒來時已經是榜晚時分,夕陽讓清冷的病房內多了一絲暖色調。
他躺在病床上看了一會兒天花板,試著動了動左腿,還是疼,移動困難,不由嘆了口氣——完了,現在用不著再考慮要不要休假的問題了,這不休也不行了。
他發了一會兒呆,轉頭打量了一下這間病房,發現挺高檔的,單人房,面積挺大,帶有獨立的洗手間以及小冰箱、電視機、微波爐等家用電器,還給陪護人員準備了一張躺椅,而且透過窗戶,能遠遠看到東京灣,風景相當不錯。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屋里沒人,不想躺著了,歪著身子忍著痛把病床搖了起來,然后半坐半躺著開始思考——人呢,是白馬寧子走了還是之前在做夢?
他還沒搞明白呢,病房的門就被輕輕推開了,白馬寧子捧著餐盤悄悄走了進來,看著他坐在病床上,馬上微笑道:“抱歉,我去取餐了,剛準備叫你起來吃點東西。”
她是擔心千原凜人一直空腹睡覺傷了腸胃,便先去取餐,準備回來再叫他吃點東西,而千原凜人很自覺得把病床上的餐盤托架打開,客氣道:“真是麻煩你了。”
白馬寧子輕搖了搖頭,把餐盤給他擺到面前,輕聲笑道:“都是朋友該做的事,千原桑不用總這么客氣。”
說著話,她又去弄了條熱毛巾回來給千原凜人擦手擦臉,非常細心。千原凜人心里頓時柔軟起來,平時感覺不出來,但困難時刻有朋友真好。
他忍不住說道:“白馬小姐,直接叫我千原就好,不用總說敬語。”
白馬寧子歪頭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意見,畢竟互相通信都半年多了,熟悉起來還是挺快的,也微笑道:“那你也叫我白馬吧!”
千原凜人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就開始吃病號餐,白馬寧子坐在一邊看著。千原凜人邊吃邊問道:“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暫時一個人沒問題。”
“村上小姐早上在,我當時回去過,下午才來的,你不用擔心我。”白馬寧子微笑著說了一聲,馬上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今天下午的探視時間,有人來看過你,不過看你睡得很香就沒有叫你起來。”
她說著話就拿出了一張便條,上面記錄著來訪者的姓名,千原凜人瞄了一眼,發現都是電視臺的上司和同事,就是志賀步、吉崎真吾、津村晴喜、宮脅陽仁等人,但這些人也有分寸,天大地大傷號最大,沒吵醒他,確認他情況良好后,留下花和禮物就馬上走了,并且大多數還留言說會再來,讓他好好休養,工作上的事不要擔心。
千原凜人感覺自己人緣還行,總算不是那種受傷進了醫院人人拍手稱快的貨色,心情頗好的吃完了飯,一時精神不錯,沒打算再睡,白馬寧子便給他開了電視,讓他看看電視解悶。
千原凜人就拿著遙控器隨手胡亂換臺,想看看有沒有關于《非自然死亡》劇組出了拍攝事故的新聞,有點擔心有人存心不良,借題發揮,又想給他搗蛋,但看了幾個新聞節目,發現就當前情況來說,《非自然死亡》出的這點拍攝事故根本不值一提,屁事不算,新聞里更關心救災情況——非常嚴重的一次大地震,和另一個世界的阪神淡路地震有一拼,東京這邊離得遠受波及比較輕微,但震中地帶已經一片稀爛,地面交通和信息交流全部癱瘓。
據目前的統計來說,震中附近的兩個小城鎮及數個鄉村直接被夷為平地,已經確認死亡的人數就接近200人,而失蹤狀態的人數在1500人左右——這些人被埋了,一時找不到在哪里,當地人正拼命挖呢,所以暫時只能說是失蹤,但新聞媒體普遍認為這些人幸存的可能性不高。
這還只是受災中心區域,周邊情況也不樂觀,四縣倒塌了大約九千幢各類房屋,引發了共計31場火災,其中緊急撲滅的僅有11場,還有20場蔓延開來,最大的一場燒了一條街足足四個小時才撲滅,而僅這些火災就造成了100多人死亡,1000多人受傷——倒塌的鍵筑物中埋有大量遇難者,但現在同樣確定不了具體數據,粗略估計要在萬人左右,但這些人幸存的可能性比較高一點,大部分應該可以獲救。
千原凜人看著航拍畫面緩緩搖頭,下面一片狼藉,證明了人類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脆弱無比,而白馬寧子則輕輕念起了往生咒和解困咒,表情十分秀美肅穆,讓病房內的氣氛慢慢沉重起來。
千原凜人不喜歡這種氣氛,等航拍畫面一結束,趕緊換了頻道,發現這邊同樣在討論剛發生的地震,有位地質專家正拿著模型在解釋這次地震為什么特別突然,讓民眾幾乎沒有反應時間,結果埋了一大堆人——這是一次比較少見的直下型地震,該種地震多發生于地質斷層區域,能量積累慢,周期長,以現在的科技水平根本無法預測,而這種地震通常爆發短促且猛烈,垂直和水平雙方面均有較大震幅,對建筑物的破壞性尤其大,人員傷亡也會隨之提高。
千原凜人也不知道這人說得對不對,他是內行,有時這種專家就是隨便抓個人戴上個高帽就送到鏡頭前了,完全是在滿嘴胡柴,但又感覺這節目中說得有點道理。
當時確實沒有反應時間,感覺像是縱波和橫波同時到達了地面,剛明白過來是地震,整幢建筑物已經晃得非常厲害了,緊接著天花板就掉下來一半,完全措不及防——萬幸不在地震高強度區域,不然鐵定被埋。
他暗嘆了幾聲,又換了個臺,這是是NHK的新聞節目,里面一堆人正在痛罵政府是干什么吃的,災難都發生一天了,救援進展卻極度緩慢,當地交通都沒恢復,更別提把大型挖掘設備送進現場,現在基本全靠當地市民、村民在徒手或是用簡單的人力工具挖掘被困者,這放在現代地球上,簡直是個大笑話。
感覺要是換了他們當首相,這會兒已經把人全救出來了,反正就是怎么看都不順眼。
千原凜人聽了幾句就沒了興趣,曰本泡沫經濟養出了一幫人,扯蛋一個頂倆,干正事不頂屁用,他不喜歡這種只會放嘴炮的人,馬上又換了個臺,發現依舊是在討論剛發生的地震,而且這個更寫實,不斷發布地震中心區域的照片,非常有視覺沖擊力。
死了很多人啊…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心有戚戚,感覺人生中果然充滿了意外,也就自己運氣夠好,不然說掛也就掛了,而白馬寧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覺到了他精神狀態有點低沉,溫婉問道:“怎么了,千原君?”
千原凜人搖了搖頭,回以微笑:“沒什么。”
白馬寧子更奇怪了,開玩笑一樣問道:“是看到災難場景,感到人生無常嗎?”
“有一點。”千原凜人承認了,無奈笑道:“突然有些后怕,要是早早就死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白馬寧子明白了,馬上笑問道:“那是在思考人的意義了?能和我說說嗎,千原君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這問題就大了,千原凜人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是哲學范疇的問題了吧?我從沒好好想過,但我覺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可再得的消耗品,那活著就要把生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在未來回首一生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
他說完了,又想了想,肯定道:“是的,我認為這樣才算活著,我也想這樣活著。”
白馬寧子眼神溫柔起來,輕聲道:“所以千原君才總是那么努力吧…”要不是一直和千原凜人通信,她每隔一天給千原凜人打掃一次房間都發現沒人回來過,可能都要考慮報一下警,查一下千原凜人是不是被人綁架了。
千原凜人笑了笑,他一直覺得努力程度還不夠,轉而很好奇的向白馬寧子問道:“你呢?你覺得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白馬寧子笑了起來,兩只眼睛瞇成了縫,顯得人更加溫婉了,直接道:“我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不要錯過。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你沒看,就錯過了;花兒開得更艷,你沒看,就錯過了;有一道點心特別好吃,你沒吃過,就錯過了——人生很短,要努力不要錯過,,不斷的去經歷去體驗,就像一場修行一樣,這就是我的想法。”
“所以你才特別喜歡到處去旅行嗎?”
“是啊,到處走走,看看不同的景物,體驗不同的民情,嘗試一下各地有趣的食物,早晚有一天,我要看看整個世界。”白馬寧子瞇著眼睛好像很期待,柔聲道:“不這樣做,我會覺得人生好遺憾。”
千原凜人笑道:“這樣活著確實也不錯。”
白馬寧子微微歪著頭看了他一眼,“但你更喜歡自己的活法吧?”
千原凜人愣了愣,緩緩點頭:“是的,我想按自己的活法活,活完這一生。”
“我也是呢!”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感覺雙方差異好像挺大的,白馬寧子又看了一眼千原凜人,發現他皺著眉在沉思,想了想問道:“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嗎?”
討論人生的意義太沉重了,她在錯開話題。
千原凜人回過神來,無所謂,只當她覺得悶了,笑著應了聲好,白馬寧子就過去開了一點點窗子,頓時清冽的海風吹了進來,而白馬寧子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笑道:“海的味道啊,你喜不喜歡,聞著是不是舒服多了?”
千原凜人點了點頭,這冬天沒過完呢,外面溫度十幾度,這冷風一吹進來,確實讓人精神一振,但他本能答道:“說不上喜不喜歡,這其實是浮游生物釋放出的硫化物漂浮在空氣中,性質和棉被上陽光的味道一樣,那其實是螨蟲被燒焦了。”
白馬寧子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千原君,有人說過你不懂浪漫嗎?”
“沒有。”
白馬寧子回來坐下了,但笑得更加開心了,“現在有了。”
千原凜人反應過來了,同樣笑了起來:“抱歉,不該說這個,破壞你的好心情了。”
“沒關系了,仔細想一想還是蠻有趣的。”
“哦,你對這些感興趣嗎?”
“是啊,世界這么大,不多了解一下多可惜。”
千原凜人無事可干,也起了閑聊的興趣,高興道:“那你可找對人了!”
聊人生太沉重了,他和白馬寧子也聊不到一起去,但說起冷知識,他還是相當擅長的,頓時就和白馬寧子討論起來。
以前他們就這么通過信件聊天,現在終于能湊在一起說話了,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開心,氣氛很快就輕快起來,千原凜人心情很放松,感覺這次沒白遭罪。
這么休休假,也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