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樣子,楊玦并不知道他要來。
很快,小太監退下去,薛懷刃和霍臨春一前一后,從外頭走進來。
太微遙遙望著花園入口。
距離上次地宮一別,他們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對方?她每日掰著手指頭數,數著數著手指頭不夠用,腳趾頭也湊上了。
真是可恨。
人為什么只有十個手指頭。
太微胡亂地想著,腦子里漿糊一樣。
壽春帝姬過來,牽起她的手,笑著道:“怎么一臉不高興呀你?”
太微怔了怔,抬起手摸摸臉:“我不高興嗎?”
大概是缺覺缺的,她果然有些神志不清,思緒遲緩。
想了想,太微嘆口氣:“我是太高興了。”
“啊?”壽春帝姬愣了下,旋即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祁小五你倒是不害臊!”她說著又去看祁櫻,“哎呀,真好。你們一個兩個,全成雙成對,只有我孤零零的。”
她一嘴小孩子的話。
太微安撫地笑了笑。
壽春帝姬絮絮叨叨的,一直說個沒完。
楊玦正好聽見什么“孤零零”,臉色變了變。
一行人繼續向前走,走到個亭子前,各自落了座。亭外左側有棵樹,枝繁葉茂,才開的花,香氣撲鼻,仿佛能將人腌漬入味。
另一邊,有個小池子。
里頭水清魚肥,不時便有紅色的大鯉魚跳起來。
壽春帝姬趴在欄桿上,看得入迷,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看到興頭上,她大聲招呼祁櫻和太微,非讓她們一塊看。
祁櫻剛靠過去,便被她摟住了脖子。
“快看快看!那條生得多好看!”
祁櫻差點被她勒斷了氣,眼前發黑,還看個屁。
但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她無聲嘆口氣,換個姿勢,朝池子里望去:“是挺好看的…”
太微站在距離她們一步開外的地方。
眼前突然有什么東西閃了下光。
她下意識伸手去接,抓住了一看,是枚銅錢。它安安靜靜躺在她手心里,像才摘下來的明月,還散發著冷意。太微走出涼亭,站到樹下。
頭頂上繁花墜落。
她壓低聲音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薛懷刃靠在樹上,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銅錢在太微指間翻飛。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拽入了懷中。
太微腳下不穩,驚呼出聲,幾乎是撞過去的。
他緊緊抱住了她。
呼吸聲近在耳畔。
太微突然心安下來。那些苦惱,掙扎和遲疑,在這個瞬間全消失了。
亭子里傳來壽春帝姬的驚叫聲:“光天化日,你們…你們竟然…”哆哆嗦嗦的,她舉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手掌蓋上去,手指卻分了縫。
聽見聲音,站在池子另一邊說話的楊玦和霍臨春也都看了過來。
但很快,倆人又將視線移開,重新交談起來。
楊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霍臨春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小心。
終于,楊玦朝池子里踢了塊石頭。正好有條松葉鯉跳出水面,被石頭擊了個正著,身子一歪摔回了水里。
祁櫻眼神一變。
壽春帝姬大叫起來:“六哥!”
楊玦側目來看她,面色沉得滴水。
老頭子真的要給壽春選駙馬了…
他臉色陰惻惻地朝亭子走近,上了臺階,便徑直去抓壽春帝姬的手:“諸位自便,我們兄妹先走一步。”
壽春帝姬正高興,為什么要走?
她一點不想走。
“六哥?”她用力甩了兩下,卻沒能甩開他的手,“哪有你做主人的自己走了,丟下客人不管的道理?”
楊玦看也不看她,拖著她就往涼亭外走:“我有話同你說。”
壽春帝姬扁了扁嘴,看看四周,嘆口氣,還是跟著他老實走了。
祁櫻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道可算不必再聽話癆說話了…可不知道為什么,風一吹,花香飄過來,她心里又好像有些失落。
轉過身,她聽見了霍臨春的聲音。
和煦的語氣,溫柔的腔調。
祁櫻后退了半步。
霍臨春察覺了,但臉上笑容沒有分毫變化。
祁櫻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夜晚。
國師要捉賊,鬧得滿城雞飛狗跳。霍臨春帶著人進入靖寧伯府搜查,在她前往花廳的路上,和她撞上了。
她當時怕得要死。
鬼知道那賊人是不是真逃命逃到了靖寧伯府。
憂心忡忡的,她一路上都沒有話說。
走到半途碰到霍臨春,霍臨春叫她,她也沒有聽清,只點點頭作罷。沒想到,越過霍臨春后,走出老遠,她還能感覺到霍臨春的目光。
他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久到祁櫻渾身發毛,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慌張。
祁櫻篤定,自己一定得罪了霍臨春。
又退半步,她叫了聲“霍督公”,隨即坐下去,斜斜靠著欄桿,側目看池子。
仙子似的臉,只有無情無欲般的冷漠。
仿佛已經被剝離了人性。
太微從樹下走過來:“霍督公。”
霍臨春看見她,以及她身旁的薛懷刃,臉上露出個明亮的笑容:“多日不見,兩位可好?”
太微笑吟吟頷首:“好,樣樣都好。”
一邊說,她一邊朝祁櫻走去:“二姐,我好困,我們回去吧。”
祁櫻面無表情的,動作卻很麻利,立刻便站起來朝亭外走。
薛懷刃和霍臨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既然楊玦說了自便,那當然是趕緊走人。
到了門口,馬車過來,祁櫻先上了車。太微立在車旁,和薛懷刃輕聲說話。
他看起來瘦了不少。
太微和他離得很近,對話漸漸變成了耳語,忽然道:“過來了。”
薛懷刃聞言,眸光一暗。
門口多了兩個人。
“屬下見過指揮使。”
薛懷刃點點頭,沒有說話。
來人弓著身,眼睛看著腳尖,道:“國師有令,請祁五姑娘過府小敘。”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恭敬,但說話的口吻,帶著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因為這不是他的話,而是國師的。
國師的“請”,從來容不得人拒絕。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太微并沒有猶豫。
她笑著說了好,掀開馬車的簾子,叫了聲“二姐”,讓祁櫻先回去。
祁櫻伸出手來,太微用力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