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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李琮

  “你們說什么,再給朕說一遍。”李琮忍不住起身走到跪在屋子中間的兩人面前,咬著牙問道。

  要依他自己的本意,真想一腳踹向陸呦,可看了看旁邊的顏彥,終究忍住了,沒把腳抬出去,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吹了吹胡子,咬了咬牙,也換上了帝王的口吻。

  “回皇上叔叔,這是我的主意,我是真的想四處去轉轉,成親時我就說過,以十年為限,大家各自努力,余下的時光我們就用來享受,如今都十五年過去了,我也三十一歲了,再不出去走動走動,以后真就走不動了。”顏彥跪著上前爬了幾步,抻了抻皇上的裙擺撒嬌。

  “胡鬧,朕還過了天命之年呢,朕都沒說要停下,你們就想撂挑子不干了?”李琮抬了抬腿,本想掙開顏彥的手,到底還是怕傷著她,便瞪了陸呦一眼,“把你媳婦拖走。”

  陸呦低頭抿嘴一笑,并未動手,而是開口說道:“啟稟皇上,臣也沒說撂挑子,就是想著這幾年挺太平的,可巧衿娘也成親了,阿初還小,離成親還有五六年,正好可以帶娘子出去走走,看看天下的名山名川,也品品天下的美食,皇上放心,犬子成親之年我們肯定會回來的。”

  “還有,皇上叔叔,萬一我們又能找回點可以移植的新農作物呢?還有,萬一我們也能學學人家李白留下點什么傳世的文章或詩作呢。再有,這一趟我們還可以順帶考察一下那些蠻夷之地,看看那些土著部落是否忠誠。”顏彥說完繼續沖李琮討好一笑。

  “可即便如此,也不用一去這么多年吧,更不用現在就把爵位傳給陸初吧?還有,陸初、陸袟才多大,你們就忍心讓他們兩人留在家?”李琮還是接受不了顏彥的說辭。

  其實,顏彥一開始也沒想把陸初、陸袟留下,她的本意是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去游歷,跟著一起長長見識,可陸呦考慮再三,決定留下兩個兒子,畢竟這一趟出門還是存在風險的,他可以陪著妻子去冒險,可沒必要再搭上兒子,萬一有什么意外,兒子在,他們的血脈也就在。

  此外,有兩個孩子在京城,李琮也放心,不用擔心他們夫妻不回來,更不用擔心他們夫妻通敵。

  顏彥聽了之后沉吟再三,接受了丈夫的提議,畢竟兒子們還小,若是以后想去游歷,有的是機會,他可以等自己成年了,孩子也大了之后也學他們,把孩子留下自己帶著妻子出門。

  “回皇上,人總是要學著獨立長大的,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在嗎?兩孩子在太學念書,有什么事情,皇上肯定能知曉的。”顏彥回道。

  李琮見顏彥把兩個兒子托付給他們,可見對方心意已決,忽地想到了什么,剛要開口問,繼而又閉上嘴了。

  他是想到這次遼國居然打發了蕭皇后親自來送嫁,且還帶來了他們的公主和太子,一開始,他以為對方是看在皇家面子來的,因為對方一入京城的確是先遞交的國書,也送了一份不菲的賀禮,可沒想到的是,從宮里出來,那母子三人直接去了平燕王府,最后竟然在平燕王府住下來,并沒有住進鴻臚寺安排的驛館。

  還有,如今衿娘成親都過了一個多月,那母子幾個卻還沒有離開,一開始是說要留在汴梁感受一下漢人的過年習俗,如今年過完了,又說什么冰天雪地的不好趕路,要等春暖花開了再走。

  偏這個時候顏彥卻說要游歷去,因此,李琮懷疑顏彥是不是想去見那位耶律洪祿。

  可猶豫再三,這話他沒有問出來,而是揮了揮手,讓這兩人先退下去,他要好好思考一下。

  說實在的,顏彥的話對他觸動也不小,他做了快五十年的皇帝,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少林寺,他也想去看看自己治理下的國家是什么樣子,也想親眼看看他的子民過的是什么日子,更想親眼去看看,他的先祖們惦念了上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到底有多大。

  之前,他只是想想而已,可這會聽了顏彥這番話,他心里的那個念頭也重新冒了出來,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很快就按下去。

  待顏彥和陸呦出去后,李琮看著案幾上堆著的這些奏折竟然生出一絲倦怠感,自十五歲親政后,他就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別人至少還有休沐的時候,可他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不是上朝就是批閱這些奏章,他已經這操勞了三十多年,難道還得繼續操勞下去?

  一念之此,李琮命人把太子叫來了,指著案幾上的這些奏折,讓李稷酌情看著批閱處理,他出去走走。

  李稷一聽先是莫名其妙,繼而是惶恐地跪下去,“啟稟父皇,兒臣不敢,兒臣對父皇絕無半分不敬之意。”

  “讓你批就批,哪這些廢話,你也三十多歲了,跟在我后面也學了這么多年,也該試著獨立處理朝政。”李琮說完,甩手出去了,留下一臉凌亂的李稷。

  不說李稷如何戰戰兢兢地批閱那些奏折,單說李琮離開南書房后,去御花園轉了一圈,此時剛過元宵佳節,萬物還沒有復蘇,御花園里仍是一派冬日景象,甚至于連湖面也沒有解凍,可看著園子里的亭臺樓閣和那些光禿禿的垂柳,李琮并沒有生出蕭瑟之感,相反,他想起了即將到來的繁盛。

  花開花落尚有時,冬去春來也有定,萬物生長都有規律,該盛時盛,該休整時就休整,可他呢?

  忙了大半輩子,他可曾好好地歇過幾天?

  說實在的,他記憶中有限的幾次放松還是跟顏彥在一起,不是去顏彥家就是跟顏彥去城外的莊子里,再不就是在慈寧宮里。

  他已過了天命之年,難道真的預備握著這權力到死的那一天才交給李稷?

  可目前后宮的這些爭斗又何嘗不是跟李稷還沒有上位有關,因為太子上不了位,別人就會有機可乘,兄弟鬩墻的事情就還會發生,若真到了悲劇一發不可收拾之際,他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站在堤岸看著湖面的殘荷沉思了快一個時辰的李琮最終被身后劉公公的一個噴嚏驚醒了,劉公公見自己驚到了皇上,忙跪下去磕頭請罪。

  李琮擺了擺手,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他心里清楚,劉公公是在提醒他時間太長了,怕他著涼。

  事實也是如此,站了這么長時間,腳底的確生出了幾分涼意。

  “去坤寧宮。”李琮發話了。

  劉公公忙起身上前扶住李琮,給身邊的一個小太監遞了個眼色,小太監倒退幾步,見皇上沒有反對,忙轉身去通報皇后了。

  得知皇上見過顏彥夫妻后把太子叫去南書房,緊接著自己一個人去御花園發了一個時辰的呆,皇后心下也摸不著頭腦,不知是好是壞,但有一點,她知道皇上肯定又冷又餓了,忙命人去預備熱湯熱水。

  隨后,皇上親自拿著一個手爐去了坤寧宮外迎著,站了約摸半刻多鐘,李琮現身了,皇后忙迎上去,屈膝行了個禮后,把手爐遞給了對方。

  李琮看了她一眼,“外面挺冷的,站這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回皇上,臣妾不冷,臣妾心里熱乎著呢。”皇后陪笑道。

  “哦,是見到我熱乎,還是見到皇上熱乎?”李琮站住了,問道。

  這話有點把皇后繞糊涂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琮見此忽地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倒是也沒有拂袖離開,依舊大步進了慈寧宮。

  皇后很快回過神追了上去,進門后,她從劉公公手里接過了皇上,宮女極有眼色地端上了熱水,皇后親自伺候他擦臉洗手,繼而又命人送上了一碗滾燙的雞絲面,期間并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沒有,倒是沒少揣測皇上的心思,也沒少留意他的臉色。

  李琮吃過面,歪在了皇后的炕上,拍了拍他身邊的靠枕,皇后猜他有話要說,忙上炕爬了過去,不過沒敢太靠近。

  李琮再次命她,“過來靠著說說話。”

  皇后這才靠了過去,李琮細細端詳了下皇后的臉,皇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臣妾臉上有臟東西?”

  李琮搖搖頭,伸手摸了摸皇后那半邊臉,手感明顯比那些年輕的妃嬪差多了,繼而又把她手抓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也覺得粗糙了許多,更刺眼的是,上面居然還有幾顆斑紋,他知道,這是歲數大了的人才有的癥狀。

  “皇后也老了。”李琮摸著妻子的手感慨了一句。

  皇后一聽“也”字,猜想皇上準是先感慨過自己老了,聯想到進門時對方的問話,皇后明白了皇上的心思,猜到他準是想起了他們多年的夫妻情分,結發夫妻的情分,不是夾雜了太多利益糾纏的帝后情分。

  這時的皇后十分好奇顏彥究竟和皇上說了什么,可這話她不能明著問出來,因而,沉吟了一下,皇后笑了笑,“可不是老了,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就該做曾祖母,你也該做曾祖父了,彈指間,我們成親都三十八年了,可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才剛剛披上嫁衣,我至今還記得稷兒出生時皇上的欣喜之情,轉眼間,連熙兒也成親了。”

  “曾祖母,曾祖父?”李琮也想起了李熙和陸衿。

  是啊,李熙成親了,意味著李稷也快做祖父了,哪有做了祖父還是當太子的?就算李稷不生二心,可難保其他人不生異心。

  “皇后,今兒彥兒來找我了,說是要把王位傳給陸初,這兩口子要出門游歷個幾年去,你說,這兩人是不是太胡鬧太不負責任?”李琮看著皇后說道。

  皇后不愧在宮里多年,腦子一轉就猜到皇上在琢磨什么,忙笑道:“回皇上,我聽彥兒說過好幾次了,這兩人早就惦記著說要去逛逛大周的大好河山,說什么江南的小橋流水,大漠的落日孤煙,還有什么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這孩子不光惦記玩,還惦記吃呢,這丫頭準是覺得衿娘成親了,想松快松快了。”

  “可不是這意思,她也是這么跟我說的,皇后,我尋思著我也忙了這么多年,不如早點禪位,把皇位給太子,我也帶著你和他們一起出門玩玩?”

  皇后見自己果然猜中了皇上的心思,只是她沒想到這是皇上心里真實的想法,并不是想來試探她的,因而,斟酌著說道:“皇上正當壯年,如今大周也才剛有一個良好開端,正該皇上領著大家同心同德復興百業之際,為何要禪位?”

  李琮搖搖頭,“這些事情太子也能做,他也不小了,我當年親政還不及熙兒這么大呢,太子如今都三十多了,也該接手了,正好我還在,有什么大事還能幫他掌掌舵,別的,我就不操心了,皇后,我心意已決,我現在問的是,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出門,放下皇上皇后的身份,我們就像一對普通夫妻那樣。”

  皇后一聽“心意已決”,再一聽“就像普通夫妻那樣”,這才明白皇上不是試探她,而是和她商量,于是,她忙抓住對方的手,“愿意,我愿意。”

  “瞧你,哭什么,這是好事啊,那就這么定了,我這就命人把三位丞相找來起草退位詔書,咱們兩個得加快點動作,別讓那兩人先跑了,這一路,還等著讓他們伺候伺候咱們呢。”

  李琮說完伸出手來替妻子擦了擦眼淚,沒成想越擦越多,干脆從自己身上抽出絲帕來粗魯地在皇后的臉上蹭了兩下,“再哭,丑死了。”

  皇后聽了這話破涕為歡,“丑妻近地家中寶,少年夫妻老來伴,說來也是皇上的福分呢。”

  李琮一聽這話擰了擰眉頭,“這話出自何處?我怎么從未聽聞過?”

  “彥兒說的。”皇后笑了。

  “這丫頭膽子越發的大了,竟然敢嘲笑你又老又丑?”

  “才不呢,是嘲笑你的有眼無珠,放著我這么好的妻子不疼。”皇后揶揄一笑。

  而此時,正在家中和丈夫午休的顏彥忽地感到后脊一涼,連著打了三個噴嚏,陸呦見此忙抱緊了她,以為她是著涼了,顏彥搖搖頭,“不是,八成是皇上在咬著牙算計我呢,明日上朝你小心些,不定有什么事情發生。”

  果然,次日朝會上,當李琮宣布要禪位時,臺下又是一片嗡嗡聲,眾人的驚嚇程度猶勝于當年陸呦封王時,很快,太子帶頭跪了下去請辭。

  “朕心意已決,朕忙了大半輩子,也該歇歇了,此事毋需再議。”李琮大手一揮。

  李琮說話算話,很快就命司天監選定新皇登基吉日,李稷感念于父皇的禪位之恩,新年號命名為乾康。

  兩個月后,正是春暖花開之際,十來輛輕騎護著六輛馬車出了北門,直往北邊的官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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