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街上行人漸少,同李式盤了小半天賬,闔上賬本,季妧伸了個懶腰,正要讓小舟去后院喊車夫駕車回村,就聽到噠噠的馬蹄聲停在了店門口。
張翠翠帶著兩個伙計正在歸置貨架,聽到動靜,探頭往外看了看,收回目光后沖季妧擠了擠眼,來者是誰也就不用說了。
季妧從柜臺后走出去,摸了摸疾風的腦袋,雖然想裝作一本正經,嘴角卻抑不住的翹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來?”早上她跟關山說過,今天不來鄴陽。
關山帶著斗笠,并有沒有下馬的意思,只伸出一只手掌給她。
“順路經過,看看。”
從馬場能經過這,也是了不起哦。
季妧也不戳穿,回身指了指后院方向。
“我今天坐騾車來的。”
言外之意,她有司機。
關山的手并不收回,隔著層黑紗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牢牢鎖著自己。
“好吧,既然你堅持…”
季妧裝模作樣的話還未說完,遞到半途的手就被那只寬大的手掌攥住,緊跟著身子一輕,再回神已經坐在了關山身前。
“誒,還沒…”
剩下的話飄散在了風中。
張翠翠嘖嘖搖了搖頭,對小舟道:“去跟人說一聲吧,不用等了。”
小舟點了點頭,去了后院。
車夫正被老道士的天理命數之言忽悠的五迷三道,聽聞季妧已經先行回村,僅是點了點頭,并不覺得奇怪。
因為他駕車熟練,每每季妧需要用車,而關山又不在的情況下,季雪蘭都會安排他來給季妧駕車。但只要是往鄴陽來,十有八九都會空車而回。回回都被關山截走,見怪不怪了。
“大師,你剛剛說的全中,我家確實三個小子一個丫頭,你再幫忙算算我家大娃啥時候能出息唄?”
小舟看向老道士,提醒道:“東家說過,不許騙無辜百姓的錢,更不許騙自己人的錢,不然別想再踏進季氏味業大門。”
老道士一副深受屈辱的模樣,指著車夫:“你問問他,可曾收他一文錢?老道我只是過過干癮,分文未取!”
車夫連忙點頭,確實還沒來得及取。
小舟不為所動,也沒有因為“冤枉”了他而表露出愧疚之色。
老道士心里跌腳,氣鼓鼓把吃飯的家伙收起,嘴里還不忘埋怨:“你可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在季氏味業好吃好喝,加上跟著關山習武的緣故,如今的小舟不僅個頭躥高了不少,人瞧著也愈發沉穩了。用老道士的話說,就是不好騙了。
“東家說、東家說,你就只認得東家,只聽東家的?”
小舟道:“還聽師父的。”
老道士鼻子里噴氣:“你那師父如今去了馬場,哪還顧得上管你!”
“我每隔兩天也會去一趟馬場。”
季妧怕耽誤小舟進度,每隔兩天就會給他放一天假,以去馬場給關山送東西為由頭,讓關山給他“補課”。
如今他基礎已經扎下,不必人時時在旁盯著,勤練和多悟便可。
老道士哼哼:“他倆對你倒是上心。”
目光在小舟白凈了不少,甚至略顯清秀的臉上轉了一圈,停住。
“小舟啊,你要不要也算上一卦,看在自己人的份上,只收你一百文。一百文便可預知前程,我告訴你,這樣的好事,你到哪也找…欸?別走呀!”
小舟充耳不聞去了內院,任老道士在身后說得天花亂墜——店門已關,他練拳的時候到了。
老道士跺腳:“一百文得個好前程都不愿,忒死心眼!忒不識貨!”
車夫看了看小舟離去的方向,好奇的問老道士。
“咋個好前程,將來能當個掌柜不成?”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老道士揪著亂蓬蓬的胡須,搖頭晃腦說到一半,驀地停下,“貧道跟你說這個做什么,你既沒給錢,也聽不懂。”
車夫確實沒聽懂,但他咂摸了一下少年將軍幾個字,剛剛還發熱的腦袋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小舟他是知道的,從慈幼局出來,得東家好心收留,雖然聰慧上進,但咋也夠不著少年將軍呀。
這老道士是騙子無疑了!車夫扭頭就要從側門走人。
眼見又失了一單生意,老道士不惜降價挽留,然而任他說破嘴皮,車夫也不肯信。
但老道士實在難纏,他脫身不得,就拋出一句:“你既算的準,不如算算東家和她男人啥時候抱娃,若能應驗,我錢袋子都給你。”
“這有何難?”
老道士賭性上來,閉目掐了掐手指,誰知掐著掐著,神色卻遲疑起來。
“短別離,長相聚…生娃的事怕是三兩年內沒戲哇,他倆還有個大溝坎要過,過得了便兒女雙全,過不了便天各一…”
“呸呸呸!”車夫沖地上吐了好幾口唾沫。
“你這老道不僅是騙子,還是個黑心的!東家對你不錯,你竟咒人夫妻倆分開,別當我聽不出來!什么三兩年沒戲,我算得都比你準,等著瞧吧,不出一年東家就能抱娃。”
老道士嘴巴長得老大:“不是…你咋知道她一年內會生娃?”
車夫抬著下巴,蔑視的看著他。
“我婆娘在百味坊做工,上午東家和雪蘭主管說話時,干嘔了好幾次,你懂干嘔的意思吧?婦人干嘔,那就是有了。你個騙子,想騙我錢,沒門!”
這過于自信的語氣,讓老道士都忍不住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業務能力了。
以致于車夫都走遠了,他還在那掐來算去、念念有詞。
“不對啊…沒算錯啊…東勞西燕,就在這幾天…”
兩人一馬行到居庸鎮時,天色已暮,萬籟俱寂。
季妧偏過臉跟關山說了句話,關山頷首,扯動了一下韁繩,疾風便熟門熟路的去了方家書鋪。
書鋪里點著油燈,方老板果然還在。
見到季妧,方老板甚是意外。
季妧有陣子沒來了,她如今生意做的很大,名聲也很大,至少在居庸鎮上是如此,按說是沒時間再抄書了。
季妧也確實不是為抄書而來。
她在兩排書架間緩慢移動,關山跟在身后幫她拿書,見她挑的都是啟蒙類的書冊,也沒多問。
總共挑了十多本,另買了些筆墨紙張,結賬后又與方老板寒暄了一陣,便告辭離開了。
方老板二人走遠,有些感嘆。
想當初,季妧也曾和另一個人一道來過自家書鋪,他一度以為兩人會…沒想到,世事難料。
剛剛那個偉岸昂藏的男人,自季妧進店起便伴隨左右,兩人甚至不需言語和眼神交流,便能知曉對方心思。
陰差陽錯,未嘗不是好姻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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