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怎么也想不通,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明明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那些流言是怎么冒出來的,那些風聲又是從何而起?
接生婆已經處理了,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全都清…會不會真是那個瘋婦?
當初怕鬧事情捅到京兆府,繼而鬧得眾人皆知,有心人再聯系到同在相國寺生子的她身上,才會顧慮重重。早知今日,還不如直接將人殺了!小小一個妾,未必能得多大重視。
可是她和元郎的事,又是怎么…
思慮至此,煩悶更甚。
“父親覺得京城盡在掌控,那些年輕官員又是怎么回事?”
“這…”
鄭國公一時詞窮。
經過萬德帝幾番折騰,朝堂上能說話敢說話的“刺頭”本就少了許多,他將朝政獨攬于己后,更是大肆鏟除異己,隨便安個罪名扣頂帽子,或貶官或流放,很是處置了一批人,也自認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因為自那以后,閔王一派就陷入了萬馬齊喑的局面,再沒有敢出來跟他唱反調的,這讓他很是得意了一段時間。
沒想到皇帝一死,遺詔剛拿出來,在老安王的帶動下,那些先前保持沉默的人就都跳了出來,還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勢。
合著先前都是糊弄他呢?!
鄭國公深感被戲弄,臉色萬分難看:“那些文官就是花花腸子多,早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哪里有那許多早知道!本宮提醒你多次,前朝之事半點也大意不得,偏父親覺得不過就是些官職低微之人又或者新入仕之輩,不足為懼,根本不放在眼里,現下你可見識到你口中這群烏合之眾的厲害了?”
官職低微之人,受夠了鄭黨打壓又有些傲骨在身不愿依附鄭黨的,必然鐵了心擁護閔王。
新入仕之輩,滿腔澎湃熱血一身凜然正氣,成日里想的不是為天地立心就是為生民立命,“撥亂反正”更是責無旁貸——閔王出身正統,萬德帝又有承諾在先,在那些愣頭青看來可不就是順理成章的繼位人選?
以為不成氣候的人,真正站起來,并且擰成一股繩的時候,竟似銅墻鐵壁一般,堅不可摧、勢不可擋。
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
當務之急,只能設法補救。
“如何補救?”
見鄭貴妃如此焦躁,鄭國公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約束好你手下那些人,這段時間切不可再有囂張逾越之舉,至于那些請命的官員…”
昨日,御史臺一名官吏高喊著“奸妃禍國、日月無光”,一頭幢死在了萬德帝靈前,起因就是被鄭黨羞辱了幾句。
這一死算是激起了軒然大波!
那些官員打著請命的旗號,全都跑到午門外長跪不起,就連太學生也摻和了進來,還有滿京城的學子…
想到這,鄭貴妃不僅頭疼,胸口也跟著疼了起來。
“那個官員必須盡快處置,以平眾怒。”
鄭貴妃一錘定音,根本不給鄭國公說情的機會。
鄭國公不愿也得愿。
“那宗人府那邊…真讓他們查?”
鄭貴妃一臉冷然:“父親覺得徹查的結果對本宮是否有利?”
“這…”
且不說宗人令是老安王之子,這件事本身它也…經不住查呀。
鄭國公是徹底沒轍了。
“殺又不能殺、查也不能查,老安王那邊究竟該如何應對,娘娘倒是教教老臣。”
“老安王油鹽不進,他最寵愛的幺孫卻是個禍根,從這方面找找破綻。另外聯合一下其他勛貴…還有那個瘋婦,哪怕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得給我把人找到。最后,最重要的一點…”
鄭貴妃瞥了鄭國公一眼,鳳眸之中殺意迸現。
“閔王府那個,絕對不能活著回來。”
“這個不消娘娘吩咐。”
鄭國公咬牙,臉色陰郁。
萬德帝駕崩當夜,兵馬司第一時間出動包圍了閔王府。
整個閔王府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寢殿里的密道也搜了,更別提密道盡頭還有早已埋伏好的人馬…就這還是被他們給逃了。
后來才知王府內竟然還有第二條密道!
然而已經晚了,人都已經跑了。
貼身宮女這時接話:“第二條密道的出口在京郊,并沒有出城,他們定然還在城內。娘娘不必憂心,只要還在城內就好辦。”
“但愿吧。”鄭貴妃捏了捏額角,對鄭國公道,“加派人手,三日之內,無論生死,本宮要見到閔王。還有…”
長跪于午門外的那些官員,有膽識、有骨氣、有章法,若說這背后沒有組織者,鄭貴妃是不信的。
表面上看,組織者很可能就是潘嘉道和宋璟之流,但也僅是表面上。
老安王給了他們支撐不假,但老安王掌管了大半輩子皇家宗室事物,一輩子秉奉宗法,不會特別深入的參與其中。
倒是張相那只老狐貍…
“張相那邊,給我盯緊了。”
鄭國公離開后,鄭貴妃放松身體,往后仰靠在貼身宮女的身上,疲累不加遮掩。
“頭疼…”
慵懶無骨,柔婉如水,和剛才的精明犀利判若兩人。
殿內空無一人,貼身宮女的體格似乎比方才大了許多,聲音也粗了許多。
她握住鄭貴妃的手,把玩了一陣,而后順勢往上,輕撫著她的臉。
“再撐撐,就要熬出頭了。”
鄭貴妃閉上眼,蹭了蹭她的手心,喟然而嘆。
“是啊,那個人都已經死了…”
對鄭貴妃而言,萬德帝死了,她就已經熬出來了。
十多年了,從她被送進恭王府那日,這十數年,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過來的。
給有權有勢的恭王做妾,以鄭國公府當日的地位處境,原也沒什么可委屈的。
可她何止委屈?充塞在她胸腔的是怨恨熬成的毒液!
這怨恨不僅僅是因為被迫和心上人離散的不甘。在母親的勸說下其實她已經認命了,嫁去王府前夜,她甚至還在一遍遍說服自己。
恭王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成熟且風度翩翩,這種魅力是和她一般年紀的心上人所不具備的。
所以一開始,對于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她并沒有那么排斥。
可她又哪里想到,有些人是有兩張面皮的。
穿上衣服的恭王,俊朗非凡、溫存多情。脫下衣服的恭王,卻可以瞬間化身惡魔、將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從起初的倍覺羞恥、鞭打凌虐,到最后多人同塌也能淡然處之、甚至主動迎合他的喜好——她從一個活生生的人,生生活成了一個空有姿容的行尸走肉。
人人羨她貴妃之尊,卻不知她今日之尊榮是靠什么換來的。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令人作嘔的男人死了,她的心上人也回到了身邊。
鄭貴妃側轉過身,偎依進貼身宮女的懷里。
“等這些麻煩事全部解決完,咱們就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了。”
貼身宮女輕柔的撫著她的發,良久之后,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