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言領命而去,宋璟轉身正要進轎,突然被人喊住。
“宋大人且慢。”
喚他的是少詹事楊周。
宋璟回身,拱手一禮“楊大人有事?”
“宋大人今日受驚了,不過好在是虛驚一場…宋大人何時得罪過閔王?”
宋璟搖頭“下官不知。”
“因何初次見面,開口就要殺你?”
“下官不知。”
楊周觀察著他的神色,發現也看不出什么,索性直接問道“那宋大人又是對王爺說了什么,才讓王爺回心轉意放了你?”
閔王指著宋璟說出那個殺字時,在場同僚無不嚇了一跳。
并非擔心宋璟,而是物傷其類。
閔王小小年紀,喜怒不定也就罷了,若還殘冷嗜殺…這樣的人絕非明君之相,將來如何能承繼大統?
他們這些屬官也將毫無前程可言,且日日都要伴君如虎、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說什么也得另謀出路。
當然,也有人純粹看宋璟笑話的。
怪只怪宋璟實在太順了,幾乎沒費什么力就升了左中允,眼看官途一片坦蕩,卻要折在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手上,真是想想都好笑。
宋璟在最初的失態之后,卻不見如何慌張。
他也沒有請求饒命,只想在赴死之前和閔王單獨談談。
閔王繃著小臉,并沒有應下。
滕秀斷不可能看著他頭一天就殺人,殺的還是詹事府下面的人,那以后東宮所有屬官,必定人心盡散。
也不知他在閔王耳邊說了什么,閔王陰沉沉看了宋璟一眼,轉身進了書房。
滕秀緊跟著便請宋璟進去。
時間并不長,也就是半盞茶的功夫。
等宋璟從那間房再出來,不僅不用死,還變相升了職。
沒錯,閔王非但沒有殺宋璟,還指明今后由他給自己授課。
若非宋璟剛剛調任,資歷太淺,只怕任命他為少詹事的公文今天就能下來。
化險為夷,還升了官,真是想不讓人好奇都難。
“今后咱們就要一同輔導王爺了,對于他的喜惡品性,愚兄一無所知,心里著實沒個著落,不知宋賢弟可否賜教一二?”
短短幾句,稱呼已經變成愚兄賢弟了。
宋璟卻謹守著本分。
“大人抬舉了,王爺只是在跟下官玩笑,并非真的要殺下官。也請大人放心,王爺雖年幼,但心性極佳,絕不是嗜惡濫殺之人。”
“宋賢弟的意思是…”
宋璟看了他一眼,沒有明言,直接拱手告辭。
楊周望著他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倆這番交談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宋璟一走,就有人過來詢問。
楊周說不出個所以然,于是眾人關于宋璟又展開了一番討論。
“說也奇怪,他是任大人的乘龍快婿,怎會和咱們一樣被分來這閔王府?”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任大人這些朝中老臣,肯定是向著王府這位的…”
“任大人既肯讓自己的女婿過來,是不是說明…”
“說不好,別忘了,張相態度還不明呢。”
“唉,我等宿命也不知究竟…”
楊周開口打斷他們的話。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既上了船,唯有盡心。”
眾人紛紛嘆息“也只好如此了。”
宋璟進了院子,直奔書房。
良環正要出去采買些東西,與他迎面撞個正著,既驚又喜道“姑爺,你…”
話未說完,宋璟就一陣風似的不見了。
良環愣在原地。
姑爺這是怎么了?以往任誰跟說話打招呼,他都會停步駐足,溫和回應,怎么今天跟沒看到她似的。
是故意的還是…良環揪著帕子,越想心里越難受。
“夫人怎么在這站著?”
任盈珠的目光從良環的身上收回,看向慈珠。
“我剛聽說觀言回來了,收拾了些東西就急匆匆走了,可有說什么事?”
慈姑不是多嘴之人,從不多打聽旁人的事。
“姑爺回來了,夫人要不去書房問問?”
“夫君不喜人去書房打擾,還是等等吧…你覺得良環最近可有不同?”
良環還是那個良環,慈姑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
“良環是家生子,從小伴著我長大,同我最是貼心,也最知我心意,所以出嫁之時,伺候我的一等丫鬟中,我獨獨留了她。沒想到…女大不中留。”
這話聽著有些許悵然,慈姑聽懂了最后一句。
“夫人是要將良環許人了?”
任盈珠嘆息了一聲,道“你去忙吧,多做兩道夫君愛吃的菜。”
書房里,宋璟又把那個木匣子搬了出來。
將最上面那封信拆開,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沒有,確實沒有任何與季妧有關的訊息。
這封信的落款是八月初五,說不定舅舅寄出這封信時,事情還沒有發生…
宋璟將木匣鎖好放于原處,出門去了兩條街外的急遞鋪。
“宋大人,真沒有你的信,有的話肯定一早就給你送去了。”
無功而返,宋璟一顆心愈發高懸。
他是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閔王的后代竟然會是大寶?
第一眼的震驚過后,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季妧呢?季妧還活著嗎?
實在不怪他會這么想,大寶的存在是絕頂機密,在真正揭開之前,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重風險。
去接大寶的那些人,必然不可能將真相告知季妧。而以大寶對季妧的重要性,季妧在不知根底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輕易放手。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我可以讓你見到季妧。”這是他走進書房后,對大寶說的第一句話。
然后他從大寶眼中的波動,得到了確定的答復——季妧果然沒有一起進京。
滅口兩個字強行闖進腦中時,宋璟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強逼著自己保持冷靜。
“我…確曾傷害過季妧,但至少我不會讓她死。相信我,我比他們都可信。”
就是這句話,救了他一命。
宋璟卻并沒有逃過一劫的喜悅。
只要想到季妧可能已經遭到毒手…不,不會,季妧向來運氣很好,她又那么聰明,絕不會有事的。
在觀言帶回消息之前,他不能亂了陣腳,替季妧好好看護住大寶,這才是當下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黃昏時分,季妧乘馬車來到了南城一條雜亂無比的小巷。
“就是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