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雙方都達成了一致,接下來便是分家流程。
這要擱在其他家,那還有的掰扯。
為了多分一頭豬半塊地、半包谷子一缸咸菜的,扯皮個把月都是少的,還有的甚至大打出手鬧得頭破血流。
季家分家肯定就沒這個麻煩了,在場的人心里都跟明鏡似得,這妧丫頭只怕落不到什么東西。
果不其然,剛剛還跟斗雞一樣的康婆子,轉臉哭起了窮。
“鄉親們都知道,俺們季家是有幾畝薄田,但吃飯的嘴也多,所有進項加一起都不夠老四讀書的花銷,前些天秋糧剛打下來就拉去賣了,賣的幾兩銀填了那舊債窟窿,如今真的是一個銅板也不剩!”
朱氏在一旁忙不迭幫腔:“可不是!我家明茂打小就聰明,不比他四叔差,村塾里的先生都說他將來要有大出息呢,要不是爹娘一直說手頭緊,早送去鎮上讀書了,哪至于拖到現在!”
康婆子剜了她一眼,這個三兒媳天天就琢磨她那點子小心思,當誰不知道呢!
不過她這話也算給自己敲了邊鼓,康婆子跟著抹起了眼淚。
“里正,這地還要供我們家老四考秀才進學,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分…”
就知道康婆子拉不出什么好屎,但你真不得不佩服她的臉皮。
“我說康婆子,你們家三十多畝地呢,劃成四份一房也得分七八畝,哪有你這么摳搜的。”
“把一個小姑娘分出去自立門戶,還一分地都不給人家,你讓她喝風啊還是吃土啊!”
朱氏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堅定的和婆婆站一邊,那賤丫頭多分一口他們家明茂就少一口,就接道:“我們也是為她好,那伺候田地都是力氣活,妧丫頭哪里做的了…”
“你這話說的就昧良心了。誰不知道妧丫頭打小就被你們趕到田里使喚,拔草鋤地都頂一個大人了!倒是朱氏你,咋少在田里見過你呢?倒像是人家城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奶奶!”
眾人放聲大笑,朱氏被臊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康婆子嫌她丟人把她扯到一邊,自己叉著腰頂了回去。
“你們曉得什么,我們老兩口總還要留一份養老,另外家里其他人都不用吃飯啦?還有我們家老四,大豐村好容易才有希望出個官老爺,難道不讓他讀了!”
這大帽子蓋的!
就有人撇嘴道:“秀才還沒影呢,成天官老爺官老爺的掛嘴上…”
旁邊人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萬一要是中了呢,那季家老四年輕輕就是童生,還是有出息的…”
他的話說中了大多數人的心思,那些鳴不平的聲音漸漸少了起來。
鄉老之一咳了一聲,見眾人看向他,才慢悠悠道:“季家是特殊情況,我大豐村幾十年難得出一個好苗子,無論如何不能虧待。妧丫頭年紀小力氣也弱,分了田地也不好打理,就多分點口糧給她罷了。”
康婆子連連點頭:“郭四叔說得對,再說妧丫頭跟衛氏學了一手刺繡的手藝,餓不死她!”
她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原主根本就沒跟衛氏學過什么刺繡。不過季妧也不會戳穿她就是了。
里正嘆了口氣:“那…地就這樣吧!其他的…”
“哎呦天爺,哪還有什么其他的啊里正!”康氏捶手又跺腳:“都說了秋糧拉去賣了,如今家里也是吃了上頓缺下頓,你大可去家里看看,米缸面缸都比臉干凈,沒看一家老小都餓得面黃肌瘦的嗎!”
“這…”還真沒看出來。
旺嬸子實在看不過眼:“沒有米面,牛金貴也不說了,那你院里養的幾頭大胖豬大肥羊,還有幾十只下蛋的雞鴨,總可以分吧。”
馮六嫂跟后面噗呲笑了:“倒是沒虧待畜生,感情你們家畜生比人吃的都好…”
她這話自然又惹來一番哄笑。
康婆子心里恨不得和這倆攪屎棍打一仗,沒好氣道:“那雞鴨要留著下蛋給老四買紙筆補身體的,那豬羊是要賣了留作老四明年束脩的,那…”
得,感情整個季家都是老四的!
“那總還有些腌菜…”
康婆子回的很干脆:“腌菜也見底了!”
“那糙米雜糧…”
康婆子白眼一翻:“敢情我們十幾口人不用吃飯啊!”
“…”旺嬸子無話可說了。
虧得馮六嫂記性好:“那你還口口聲聲說短不了妧丫頭的口糧?”
“等明年春糧下來,自不會短了她的口糧!”
“嗬!”眾人倒吸一口氣,這說來說去,還是要活活餓死人家呀。
季慶山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分家這種事他大老爺們不好出面,只有女人為了點雞毛蒜皮才撒的開臉面。
但在里正和鄉老來之前他明明已經交代過,房子和田地不分,牲口她不舍得也可以不給。刨去這些,家里那些陳米糙糧盡可勻她一升半斗,反正是些發霉生蟲的東西,不值什么,當著全村人的面,總不好做的太難看。
可康婆子這人容易得意忘形,見打出老四的名號百試百靈,心里沒了顧忌,更是一點東西都不想往外掏了。
他也顧不得是在人前了,把康婆子扯到一邊,自己上陣。
“這老東西摳搜慣了,也實在是家里這陣子缺銀錢缺的緊,不過你放心,家里就是再窮,一點子粗糧還是有的,我馬上就讓你三叔給你送去,至于其他的…”
他彎著腰,深深嘆了口氣,臉上的溝壑似乎都因此蒙上了層層風霜,把一個長輩的無力充分體現出來。
“妧丫頭啊,你也要體諒家里的難處…”
季妧冷眼看著這一家人做戲。
說實話,她原本的目的真的就只是分家。
她并不是真正的季妧,所以也沒打算去爭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這季家一門豺狼虎豹實在欺人太甚,她替死去的季連柏和衛氏不平,她更替那個惶惶無依的小季妧感到心寒。
如果今天這里站的是她而不是自己,怕早被這一家子生吞活剝了!
不…她永遠也不可能站在這里了,她已經被活活折磨而死,生前死后都受盡了委屈。
如果說之前季妧只是占用了她的身體,對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些苦難還能冷眼旁觀的話,那么此時此刻心口熊熊燃燒的,卻是感同身受的怒火。
我可去他的不爭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