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將至,微波湖景區張燈結彩,各式花燈將夜幕點綴成難得的美景,霎時間就引來了絡繹不絕的游客。
玄真觀也變得喧嚷起來。
李毅每天按時按點地過來獻花,上香,誦經,供奉魚湯,通常魚湯是會被嫌棄,但是如今已經顯少有被打翻的時候了,最多就是吹起一陣風,刮起帷幔遮擋遮擋。
這日,小助理肚子有點鬧,剛拿著經紀人發來的行程走到李毅面前,肚子里就咕嚕嚕一陣響動,聲音頗為響亮,他臉上一紅,有點尷尬,卻見平時略有些兇的李毅連個多余嫌棄的眼神都沒給他,旁若無事。
小助理心里不禁感動起來——誰說李哥脾氣不好的,分明很體貼人。他都恨不能真就一輩子跟李哥做下去…
楊玉英正在一邊制香,就見林官躺在小板凳上,臉上蒙著紗巾來回打滾,滾來滾去,嘿嘿直樂。
“嘖,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猥瑣?”
林官默默爬起來,頂著紗巾托著下巴:“哎,無聊嘛。”
話音未落,就聽窗外傳來一陣低語聲。楊玉英推開窗戶,只見她新帶回來的家養小黃鼠狼立在石階上,一臉嚴肅,它身前立著兩只更小的小黃鼠狼,這三只有模有樣地站在一起對話,面上的表情活靈活現,分明就是人類。
楊玉英聽了一會兒,倍覺新奇:“你們這些黃鼠狼,居然還有職位?”
兩只小黃鼠狼轉頭,面上都有些不滿,不過目光一落到楊玉英身上,全都老老實實低頭,眼珠子里淚光閃閃。
林官大笑:“我可聽說了,現在玉英你在黃仙的圈子里名聲大盛,全城的黃仙們都在談論你,說你最大的愛好是剝黃鼠狼的皮,掏黃鼠狼的內丹,因此對你是避之唯恐不及,哎,你的風評是大大被害啊。”
楊玉英翻了個白眼。
那邊一只小黃鼠狼畢恭畢敬地道:“我有幸在燕城妖司充任執事,管燕城這一片的妖類戶籍登記,治安一類,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各地隱居避世多年的大妖們都有異動,我家師祖的地盤也被另外的大妖占了,逼不得已,只好下山來安頓。”
想起自家祖爺爺倒霉催的遇到的那些事,再想想祖爺爺一咋呼就落到成了人家的看門鼠的境地,小黃鼠狼的聲音越發柔軟低調。
果然還是它們領導說的對,做妖一定得低調啊,如今有道行的妖類一年比一年少,修行本就是逆天而為,再不懂什么叫低調行事,早晚要絕種的。
“哎!”
它有時候就奇怪,人類保護動物,保護植物,整了那么多珍稀動植物保護法,怎么就不知道保護一下他們妖類?
論珍稀,難道還有什么能比它們更珍稀不成?
“最近有風聲流傳,說是有個外地來的妖物,非常厲害,是個大妖,要在燕城落腳,好像還四處招兵買馬,我特意趕過來跟祖爺爺說一聲,好讓他老人家有個心理準備。”
“哎,世道不太平。”
小黃鼠狼搖搖頭,他在家里排行第七,小輩們都尊稱一聲黃七大爺。
別看這位在楊玉英手里就是一盤菜,由著她想怎么操辦,就怎么操辦,其實沒遭劫難之前,這位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佬。
他要不是大佬,遭了這樣的事,恐怕也不可能保住那些許修為不散。
如今燕城隱隱風波起,小輩們知道他在,第一時間自然是先尋到他這里來。
黃七大爺幽幽嘆息,心里藏著煩惱,打發走了萬般不放心的小輩,修行越發勤快,養靈訣中正平和,是難得適合天下生靈的修行功法,小東西修行起來也是進步神速,一時間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年節將至,楊玉英和林官把玄真觀打掃得干干凈凈,又制作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前院后院掛了幾百盞燈,夜晚燈光一亮,和微波湖的燈火交映生輝,游人如織。
花燈都是用特殊的藤條編織,妙濟神君的神像前供奉過,不敢說效用多么驚人,但花燈一亮,確實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心曠神怡,就好像給自己的精神洗了一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一般。
人或許還要稍稍遲鈍一些,動物們可是對此要靈敏的多,黃七大爺的徒子徒孫們本來對玄真觀還有點忌諱,花燈一亮,是天天都過來報道,有十幾只甚至還把玄真觀當成了家。
它們就臥在石階旁邊,或在游廊,或在苗圃,還有的趴在窗戶外,蜷縮成一團懶洋洋地好像在睡覺。
不過某些時候,又一個個地睜著黑漆漆的小眼睛注視大殿,似乎在傾聽什么神秘的語言。
好些游客一進道觀,先沒去上香便被這些小東西吸引得駐留停步,各種瘋狂拍照,別說,出片效果特別好,只要發出來,登時就點贊無數,亮爆朋友圈。
一時玄真觀都成了網紅道觀,拍照圣地。
人一多,香火就越發旺盛。
林官守長明燈都不必天天盯著,一豆燈光雖看起來十分微弱,卻是能扛得住風雨交加夜。
李毅身邊的小助理就好幾次私底下嘀咕,說是也沒看見有人私底下添加燈油,前幾次刮風下雨,大殿的窗戶都給吹開了,可這油燈就是不滅,真是奇怪的很。
林官看到效果,心下高興得很,他也想要自由一些,不愿意天天守在觀內,如果能讓道觀的功德自給自足,他可就解放了。
“不如咱們天天晚上點花燈?”
楊玉英無語:“滿池的睡蓮和你這花燈都是一樣的效果,如今是趕上了過年,你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亮燈,人們也就習以為常,反而不會有現在的熱鬧。”
林官想了想,也知道是這樣的道理。
這日,天剛蒙蒙亮,楊玉英和林官正在后院練劍,就聽見外頭李毅揚高了八度的聲音:“我都說了,我不信這些,我是無神論者!”
楊玉英:“…”
林官笑得不行:“這個小無神論者還真夠逗的。見天在咱們道觀燒香,昨天晚上我還聽他對妙濟神君訴說衷腸呢。”
楊玉英不緊不慢地收了劍,出門就見李毅一臉無語地立在大門前,他面前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正伸手拽著他的袖子,這人黑墨鏡,黑口罩,全身捂得嚴嚴實實,身體極瘦弱,遠遠就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香水味。
看到有人出來,此人連忙壓低聲音道:“你別以為我在詐你,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他說完,塞給李毅一張紙條,轉身便走。
楊玉英一挑眉:“這是誰?神神秘秘的。”
李毅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楊玉英:“侯寧啊,人家是侯寧,你竟然不認識?粉絲過五千萬的大明星,一年內就紅透了半個娛樂圈,各大代言拿到手軟,粉絲購買力超強。”
楊玉英回憶了下,似乎隱約有點印象。
“原來也是藝人,他找你有事?”
李毅眉頭緊蹙:“今天去參加蘋果臺的小大聯歡,侯寧也在休息室…說是想讓我同什么狐仙結緣,養狐仙能助我功成名就,還能讓我永保青春,長生不老什么的,你知道,我從來不信…這個。”
他一抬頭,就見黃七大爺立在旁邊圍墻上正探頭張望,一張臉上特別人性化地露出幾分嫌惡,也有一點忌憚,縮頭縮頭地向后退了一步,嗖一下溜走。
李毅一怔,沉吟片刻,伸開對方塞過來的紙條,結果剛一打開,還沒來得及仔細讀,上面略顯潦草的字就唰一下消失無蹤。
他頓時身體一僵,呆立當場,激靈一下打了個哆嗦:“怎么回事!”
“嗯?”
楊玉英一看這個,也心生好奇,接過紙條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從紙條上感覺到了妙濟神君的氣息,心下好笑,一本正經地道,“大概神君在吃醋。”
李毅:“啊?”
“你在妙濟神君面前做孝子賢孫做了這么久,現在有人要挖墻腳,挖到你身上,即便平時妙濟神君不把你這個信徒當回事,也不可能讓不知哪兒鉆出來的野那什么給拐走吧。”
李毅:“…”
他怎么不知道原來神君還有這么甜的時候?
分明一直忒嫌棄他的。
李毅心念一動,趕緊又去上了三炷香,跪坐在神像前表了半晌的忠心。
他在那兒表忠心,楊玉英卻對這件事稍稍上了些心,雖傳言說娛樂圈里好些明星都養狐仙之類,但終歸大部分都是假的,騙人上當的玩意,可這次李毅碰見的卻不同。
楊玉英想了想,就給了李毅一個正經的護身符,年前這段時間,李毅還有不少通告要趕,根本抽不出多少能休息的時間,如今可能遇到些怪事,很需要個正經的護身符防身。
他家經紀人在道觀外的小賣部里買的那些,都是從小商品批發市場直接進的貨,買的時候十塊錢一袋,一袋大概有六百枚,賣出去就是一枚十五,而且不叫賣,叫請。
晃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楊玉英進廚房燒了一桌好菜,先把魚供奉給妙濟神君,剩下的自己擺得滿滿當當慢慢吃。
到了年根地下,李毅也回家去過年,整個道觀就是楊玉英和林官,還有一群黃鼠狼。
楊玉英和林官正吃飯吃得香,卻忽然停下筷子,茫然抬頭,只見‘李毅’單薄的身影從殿門外飄進來,坐在了椅子上。
林官愕然,默默把菜推過去一點,輕聲道:“你真行,難不成是想吃我們家玉英做的美食,想到寧可離魂也要過來的地步?”
楊玉英翻了個白眼,順手抄起茶杯把茶水一飲而盡,茶杯一側,李毅的魂魄就輕飄飄地鉆了進去。
楊玉英打了個車,一邊感應魂魄和身體的方位,一面指揮出租車飛馳,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分鐘,便到了李毅的家。
李毅家也在燕城,住在燕城舊城區里,房屋都顯得有些低矮破舊,但這樣的房子比新城區那邊要貴上三倍不止。
完全不必刻意尋找,前面正有一輛救護車停在樓道口。
楊玉英快步走過去,也不乘電梯,三步并作兩步就躥上六樓,此時李家大門洞開,里面隱約能聽到哭嚎聲。
“剛才還好好的,這不,吃了一大碗餃子,還喝了一碗湯,喝完我兒子當場就不行了,好像喊了一嗓子什么‘松開’,就閉上了眼。嗚嗚嗚嗚。”
醫生護士把人抬上擔架,正要出門,楊玉英兩步走過去,恰好擋住電梯口。
幾個醫護人員連連擺手,急聲道:“我們出急診,小姐,勞煩讓一讓。”
楊玉英不光沒讓,反而上前了一步,走到李毅身邊盯著他的臉看。
幾個醫護人員嚇了一跳,連忙驅趕,可兩個人以肩膀向前擠去,擠了兩下愣是沒把人擠開,反而是擔架晃動了下。
楊玉英伸手輕輕一托,把差點掉下擔架的李毅又給托回去,順便握住擔架邊緣。
醫護人員面面相覷。
跟在擔架旁邊的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子微微一愣,心中也警覺,生怕來人是她兒子的粉絲,忙道:“小姐是我兒子的朋友?”
楊玉英含笑點頭,卻是并不答話,只伸手把茶杯上塞的紙扔掉,扯著李毅的魂魄往他自己的身上一扔,手一抬,朝著他的腦門拍了一巴掌:“醒來。”
李毅猛地睜開眼,蹭一下坐起來,本能地道:“我還沒供魚…你做的飯真香啊,怪不得,怪不得。”
楊玉英又拍了他腦門一下,蹙眉:“居然會離魂?按說不應該。”
現在他的脖子里還掛著個漂亮的小小吊墜形狀的護身符。
李毅眨眨眼,滿臉茫然,回頭看見他媽,又看了看楊玉英:“我記得剛才在你那兒吃大飯呢,這是哪兒?媽你怎么來了?”
他媽愣了半晌,面上的擔憂還在,又露出一抹喜悅:“哎呀,你這孩子,真是,哪有現在就去人家家吃大飯的,你就算想吃,也得先把喜事辦了才行,真不懂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