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土匪心里都直打鼓。
他們平日里守著山道打劫路人,可也很挑人選。
一不招惹身強體壯的,二不招惹人多勢眾的。
再刨除那些破爛衣衫,瞧著比乞兒還窮的,剩下的便是這些既不算勢大,也能坐個驢車牛車,口袋里有幾個大錢的普通百姓。
雖然賺的不多,可確實沒出過什么大事。
誰能想到面黃肌瘦一小姑娘,竟這么狠厲,連話都沒說三句,沖過來就動手!
就這能耐,比壯漢還強了。
“小姑奶奶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
楊玉英冷笑:“下有八歲孩子?”
“沒有,沒有,我還沒娶婆娘!”
匪首哭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小姑奶奶,您就看在我那老娘的份上,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楊玉英打眼一瞧,好家伙,尿褲子了!
其他土匪個個都是神色惶惶,顯然對自家這土匪大哥是從心里擔憂,誰也沒敢尋機會伸一伸爪子。
就地取材,從匪首自己袖子里翻出一條長繩,三下五除二把所有人捆了,才招呼驢車上嚇得呆住,又茫然無措的幾個百姓下來。
“來幫忙!”
大家面面相覷,到底還是下車,吭吭哧哧把這些土匪推到旁邊。
車上的老漢就是附近村子的,主動回去叫了人過來,直接把土匪們全送警察局。
說不得村民還能因此拿點賞錢。
楊玉英這才翻身又上了驢車:“走!”
車夫一揮馬鞭,驢車慢慢悠悠起步,楊玉英攏著衣服低著頭,就見系統界面上刷出一行斗大的字。
(林翠娘千里跋涉趕到王家,王家老爺不認,被仆從驅離,不幸在街邊凍死。)
還去王家作甚,哪里還不能生活?
楊玉英在腦海中列了張地圖,這回沒有具體任務,她可以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愛上哪里玩,就上哪里玩。
(林翠娘母親的陪嫁,龍鳳手環中的龍環,作為定親信物落在王家,林翠娘心有不甘,很希望能拿回母親遺物。)
楊玉英凝眉。
任務是讓林翠娘好好活著,那么拿回母親的遺物,大約也能算是好好活著中的一個環節?
驢車上擠著的幾個客人依次下去,又吱吱呀呀地到了東平鎮火車站上。
楊玉英掃了一眼,別看這火車站不大,居然還挺齊整,青磚綠瓦,墨色的窗戶,只不過再一看,她腦袋就有點疼,一股子煤炭味熏得她眼前發黑。
而且人太多了,挑著擔子的纖夫,來往的商販,旅客們,多數穿著青黑色的長衫短褂,瞧著灰撲撲一片,擁擠在各個角落。
尤其是售票房前,柵欄外里三層外三層,堵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隙都無。
楊玉英茫然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泥灰,手指略有些粗糙,頭上梳了兩個大辮子,辮尾干枯,有些油膩,她剛剛還嫌棄車上那老漢頭上生虱,看自己如今,到好似也差不了太多。
她站在人群外,略有些遲疑,只見旁邊有人蹭一下躥過去,隱有聲音傳來——
“已經打聽過了,晚上有一趟車到琴島,咱們得趕緊去買票,這會兒人還不算多。”
楊玉英看那邊密密麻麻的人頭,心中對于‘人不算多’這種說法…真是不敢茍同。
她翻了下林翠娘隨身帶的碎花包袱。
里面有一套對襟褂子,兩條碎花褲子,雖然也打著補丁,但比她身上穿的這一套要好得多。
最底下的夾縫里面逢著十一個銅錢,還有一塊兒大洋。
這一點錢,無論如何也不夠付車票的。
楊玉英四下轉了一圈就打探得差不多,從這里去琴島,普通三等座需要九元,二等座足足十八元,至于頭等座要三十六元。
林翠娘的記憶里,她這一元是打算買最低等的四等座,四等座都沒有窗戶,連座位都沒,只有兩排長凳,乘火車的客人擁擠得連下腳的地方都無。
(林翠娘乘坐火車,身體虛弱,途中病逝。)
行了,不用提醒。
四下看了看,找了個沒人的地處,楊玉英先從儲物手鐲里翻出幾個荷包。
荷包是過年的時候皇城司那邊送來的壓歲錢。
里面裝的大多是五兩,三兩,二兩不等的金錁子,還有銀子雕的福祿壽喜字樣的花牌,十二生肖的金銀吊墜等等,都是鄒宴和幾位掌事親自雕刻。
楊玉英往日都舍不得給人,可眼下這環境,到也顧不了太多,她翻出一匣子,裝了四十個各色形貌的銀錁子,大大方方走到頭等座的售票窗口前,不顧早就門戶緊閉的窗戶,輕輕敲了敲,斯斯文文地道:“請問,還有頭等座的票嗎?”
里面坐著正喝茶水的售票員不禁有些意外,到是挺和氣,還真開了窗戶道:“客人來得不巧,頭等座的票都訂出去了。”
這人是個年輕小伙子,看到楊玉英打扮得很是土氣,卻并未表現得怎么看不起人,事實上平日里來買頭等座票的人極少,遇見一個別管什么打扮,總要客氣幾分。
誰知道是不是替貴人跑腿?
何況,眼前這個相貌尋常,身材也不好的女子,氣質卻不同尋常。
氣質這種東西,在當下這等環境里極明顯,他們做乘務員久了,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地位,大體一眼便能看出,著實是讀過書,沒讀過書,是富貴錦繡的公子小姐,還是下里巴人,再明顯不過。
眼前這個打扮土氣,樣貌尋常,可她往這兒一站,腰背挺直,舉止自然,談吐落落大方。
只這一點,就勝過無數尋常人了。
楊玉英聞言眉頭攢起,略有些憂慮,輕輕把手里的匣子推過去。
匣子一開,售票員就愣住。
總體來算,這一匣子金銀也不算多,就是超出頭等座的票價也有限,可耐不住金光寶氣,兼又精致。
光看做工,就費了大功夫,可比銀元體面得多。
楊玉英輕聲道:“實不相瞞,我出門出得急,未曾買到票,偏又身子骨弱,若坐三等座,怕是挨不住,還請您看看,能不能替我想想辦法。”
售票員登時猶豫,遲疑片刻他便請楊玉英進售票房坐下,還給她倒了杯茶,轉頭進到旁邊的屋子里,不多時就出來個乘務人員,輕聲道:“若是小姐不介意,我們空出間乘務室來供您休息如何?”
“那自然是好,多謝了。”
有乘務員保駕護航,楊玉英上車可比那些擠掉半條命的普通乘客容易輕松得多。
這乘務室的環境還不錯,雖不能跟頭等座的奢華比,到也寬敞明亮,居然還有個小小浴室。
楊玉英進了浴室鎖上門,從手鐲里翻了翻,里面最多的是她在皇城司的制服,她選了件玫紅的新款曳撒,洗漱完換了新衣,把頭發擦干,吹干,梳了常梳的飛仙鬢,這種最是熟練,簪上頭花,配上珠飾,略微描了描眉眼,等她再緩步出來,外頭坐著的乘務人員簡直嚇了一跳。
進去的時候還是個土里土氣的鄉下女子,這一出來,到像帝都皇城里住的格格們。
楊玉英同他們打了聲招呼,便去餐廳用餐,兩個乘務員咋舌不已。
“我家那留洋幾年的兄弟,老說咱們舊式女子迂腐沉悶,穿著打扮村氣,可是你瞧瞧,人家這扮相,不比那些洋裝佳麗差吧?”
“是,好看!還是咱老祖宗的衣裳好看,比旗袍還漂亮。”
楊玉英沒聽見乘務員的話,進了餐廳坐下,卻也是感覺到無數怪異視線。
她一律無視之。
手腕上拇指粗細的鏤空雕紋嵌寶石的金手鐲,發髻上熠熠生輝的藍寶石,有這些在,她就是只穿了一身麻袋,餐廳里用餐的客人們也不會有什么太多余的想法。
(此列火車即將遭遇亂兵襲擊,林翠娘在槍口下斃命。)
她現在跳車還來得及么?
楊玉英嘆了口氣,肚子里已經空空蕩蕩,點了兩個小炒,要了一碗素面,細嚼慢咽地吃幾口,腹中飽足,渾身都舒坦起來。
跳車這主意,不好。
(林翠娘貪圖享受,寧愿冒險也不肯逃離!)
楊玉英垂目不去看忽然變得很皮的系統,夾起一片雞腿,細嚼慢咽。
既然是亂兵,肯定人多勢眾,她自己逃命到不難,可想對抗,靠她一個那大約沒可能。
不知道車上有什么人可以依仗?
這種時候,坑蒙拐騙,拉關系套近乎,只要有用,那是什么法子都能用一用。
楊玉英覺得自己的道德標準從來不算高,腦子里已經好好些籠統的歪主意冒出來。
只是舉目四顧,如今她是人生地不熟,林翠娘記憶里那點東西也作用不大。
想了想,翻出幾乎蒙塵的《無名卷》,輕輕一拍書面。
封面就變成普通的毛邊本《戲劇論》。
她一邊吃飯,一邊迅速翻越,腦海里各種信息匯總,半晌,目光一頓,周彥,字行之,燕平大學特聘教授。
東寧軍閥宋虎臣的舅舅。
他就在火車上。
楊玉英略微轉頭,就見對面餐桌坐著兩個人。
一個穿便服,一個穿軍裝,身上都帶著一股血腥味,不過服飾齊整,背脊挺直,哪怕閑散地靠在窗前,手指里還夾著香煙,很是閑適,身上也有種特別有勁的張力。
穿便服的這個年紀較大,瞧著有四十歲左右,穿軍裝的大約二十七八。
兩個人正低聲說話,一邊說一邊笑,看樣子說的也不是什么正經話。
楊玉英盯著他們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之后再抬起頭看第三眼。
軍裝年輕人的目光就瞬間瞟過來,上下打量起楊玉英,她被人看破,也并不羞赧,只是略微點點頭,唇畔含笑。
“現在的姑娘看男人都這般正大光明了。”
‘軍裝’嘖嘖稱奇,“就是長得一般了點,質量不高。”
這個‘軍裝’叫宋玉,是東寧省保安軍司令宋珧宋虎臣的侍衛長,也算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這回他們司令宋珧去接收一批武器,順便回鄉探親,他這個侍衛長責任重大,自然需得陪伴左右。
結果半路上一行人就遇見回刺殺,錢大胡子以軍火為誘餌,設伏伏擊,司令胳膊上還被咬了一口,傷勢很是不輕,自然心情糟糕,連著好幾日陰沉沉,弄得宋玉的日子也不好過。
直到今早,司令傷勢好轉,精神舒緩,宋玉的情緒才跟著變好,也有心情陪司令的舅舅說話吃飯。
在火車上,宋玉表面精神放松,可其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楊玉英一進門,他就注意到她,觀察了半晌,也就穿著有些特別,不像是危險人物。
不成想,這衣著特別的姑娘居然還盯著自己看。
楊玉英一笑,蓮步輕移,朝著這兩人走了過去。
宋侍衛長目光微挑,心下有一點得意。
他可是東寧省姑娘們心目中一等一的得意人,比他家司令還受歡迎。
司令臉長得好,可他沒情趣,他老婆就是他的刀,他的槍,寧愿抱著刀睡,也沒心思理會香軟美人,哪比得上他宋玉…
“這位先生。”
宋玉眉毛一揚,就見那姑娘溫柔款款地走到司令舅舅身邊,眉眼含笑。
“我看您有點面善。”
便裝男子登時驚訝。
宋玉:呃,眼瞎的女人還是有的。
這么老套的搭訕方法!
“敢問您可是姓周?”
宋玉和便裝男子都是一怔。
周行之剛從國外回國,他在國外待了十年,國內除了幾個親朋好友,能一眼認出他的都不多。
“敝人的確姓周,恕周某眼拙,小姐是?”
楊玉英面上多了三分喜悅,也有些羞赧,“周先生大約早不記得我了,不知…周先生可還記得周樂慧周姨。”
她輕聲道,“我母親周樂芬,同樂慧姨是選房堂姐妹,小時候經常在一處玩。”
“樂慧妹妹?”
周家是大族,族人四散,連海外都有。
親戚太多,周行之自是不可能都記得清楚。可是周樂慧不同,這個妹妹同他也出了五服,是遠房堂妹,到他小時曾在樂慧家住過一年多,兩個人的關系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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