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波死了。
姜晚心里一沉,死死盯著安晏,眼淚滾滾而落。
“如果…如果…”
如果她毀了容,死了,阿爹和阿娘絕對不會放過這些罪魁禍首!
不光是姜晚,酒肆內眾人情緒都頗低落,也唯有林官,雖是氣息奄奄,卻渾然無懼。
冷風輕拂,呼入的氣息也冷冰冰的。
林官忽然有些糊涂。
“小夏,你別喜歡小尹了,去另外找一個姑娘喜歡,就算不是義成公主,京城名門淑媛那么多,總有一個,值得你情有獨鐘。”
他說話時顯得很精神,可臉頰越來越紅,眼睛越來越亮,夏志明心驚肉跳:“別說了,尹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早說過,尊重她的選擇,用不著你來操心。”
“我是不是很混蛋?”
林官嗆了口血出來,扶著桌子坐好,抬頭就看夏志明嚇得比自己的臉還要慘白,忍不住笑起來,“小夏,你是個君子,是好人。”
“我知道,我忽然帶小尹走,你生氣歸生氣,可也腦補了很多原因,都不必我說,自己就去為我找理由,幫我解釋…以后可別這么傻,否則早晚吃虧。”
夏志明冷聲道:“不要說話。”
他會相信林官,不過源于了解而已。
自幼相識,無可奈何成至交,了解對方就如了解自己的手足一般,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是喜歡尹姑娘,由憐生愛,想過要許下承諾,相守一生,可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尹姑娘不愿意,他也不會自以為是。
“現在什么都不重要,等你好了,我們可以慢慢談。”
夏志明嘆道。
林官苦笑,轉頭湊到夏志明的耳邊:“沒有什么苦衷,小尹是斡國的密諜,后來降了我,做了雙面間諜…你和她的關系太近,因為種種現在想來很煩人的原因,我需要她和我私奔,最好讓所有人都知道。”
夏志明:“…假的?”
“呵。”林官笑起來,“別管真假,給你一個原因,省得你糾結,豈不很好?”
兩個人竊竊私語,此時酒肆內,一眾客人的注意力卻沒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林見竹滿臉迷惘地從駝城上隨楊玉英下來,楊玉英不禁一笑:“感覺還不錯。”
再解鎖一角色,她的分神術竟也仿佛運用得更嫻熟,本來同時控制三個角色很困難,有種痛飲三天三夜后的疲倦和暈眩。
但這一刻,她明明附身翠玲,同時使用林見竹和歐陽雪,還要分心在本尊那里,卻覺得疲憊感降低了。
好似三個角色彼此心靈相通,靈力也隱隱互通,感覺很神妙,似乎分神術更上一層樓,從初級變成了高級,那是種說不出來的頓悟。
楊玉英想,說不定有一天,她刷滿三千個形象各異,能力不同的角色,一個人就能過上熱熱鬧鬧的宅居生活。
“唔!”
自己陪伴自己度日,似乎也很好?
林見竹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風也好,太陽也好,滿地的駱駝都很可愛,連黃沙也變得迷人,抬腳進了大風酒肆,坐到桌前,吃著桌上的面。
他一邊吃一邊對老板娘笑道:“這么長日子沒見,老板娘長漂亮了,變得白凈這么多,眼睛好像大了一點,咦,我記得老板娘以前只穿黑褂子的?如今真是又年輕,衣服也好看。”
他轉頭四顧,看到二樓燒焦的痕跡,頓時笑道,“哎喲,咱們這大風酒肆裝潢的很有特點啊。”
老板娘臉上通紅。
“哪里,哪里。”
這是熟客?
哎呀,她這記性可越來越不好,這么漂亮的小哥,怎么能記不住?多賺錢,多買點補品,好好補補腦子。
林見竹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的余光瞟燕忘川。
總覺得燕忘川哪里不對勁。
可是他也不敢問。
萬一提醒一下對方,燕大俠忽然揮刀砍了他可如何是好?
要不就裝不知道好了。
燕忘川已經干掉了一整壇酒。
他酒量不算好,可全賴老板娘節省,酒里面只有三四成是酒,剩下的全是水,到還沒醉。
酒肆里,林云波的尸體沒有人移動,安晏也沒有動,他胸腔里一口怒氣憋了許久,此時終于放松,整個身體輕飄飄,眼前乾坤倒懸,暈得他連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便要倒下。
楊玉英在林云波身上搜了半天,什么也沒搜到,也并不很著急,先看了看林官和夏志明他們的情況。
林官的氣色還真是非常糟糕。
不過,她一把解毒藥塞到林官口里,片刻工夫,氣色就大為好轉。
這才又把解毒藥扔給宋晟:“一位神醫給登州楊玉英楊顧問的,說是能解百毒,且先試試。”
扔完起身走到窗前同禁軍和自家那四個手下低聲說了一會兒話,禁軍的人就狂奔而去。
林云波剛才很是自信,怕真對普通村民下了手,楊玉英心中其實有一點點慌…
“林云波這種人我見得多了,那就是個瘋子,最不穩定的因素,你要順著他走,最后得到的肯定是最慘烈的結果。”
林官恢復了氣力,揚眉笑道,“出其不意先殺了他,才是正確應對,有毒怕什么?我們皇城司就沒怕過毒!”
楊玉英:“…我有底牌才敢,你以后可別這么浪!”
林見竹已經在吃第二碗面。
楊玉英連忙奪碗。
林見竹:??
對了,我還沒付錢,燕忘川身上有錢沒?我可不想和他一起被抵在酒肆里洗碗。
楊玉英:“…少吃一點,小心肚子難受。”
誰知道這具身體是個什么狀況。
楊玉英覺得應該不可能是一直從二十年前死到了現在,殊途也沒這作用,否則…
不對。
她忽然感到即將面臨大麻煩。
就算她知道殊途不能起死回生,只是藥而已,可是別人會信嗎?
楊玉英搖頭失笑。
懷璧其罪啊!
但也不過是兵來監督,無妨!
這世上懷有寶貝的人多了去,都傳言山河祭的大祭司們身具長生之法,能通神靈幽冥,可誰敢去找山河祭的麻煩不成?
林見竹伸了伸要,嘆了口氣:“好一場大夢,我睡了多久?真舒服啊!”
他起身先走到林官和夏志明面前,揚眉一笑:“皇城司的朋友?”
夏志明盯著林見竹發呆。
他認得這張臉,可是…那個人應該已經去世了。
鎮國將軍府和柳國公府是前后鄰居,他…父親柳國公經常提起這一家子,每每說起,總是感嘆,老將軍為大順打了一輩子仗,慘遭小人算計。
小一輩里最出類拔萃的是林見竹,自幼入山河祭,一等一的高手,又漂亮又孝順的小后生,可惜命不好,年紀輕輕就落了一身傷病,后為救災,染上疫病,不幸身亡。
將軍府的大堂內就掛著老少幾代林家軍將領的畫像。
林見竹那一幅畫得最好,夏志明去過幾次將軍府,又對鎮國將軍頗為敬佩,看畫像自然很認真,他的記性,不說過目不忘也相差無幾,此時一眼就看出,林見竹就是那個林見竹。
不光是容貌,舉止氣質都相似。
就是太年輕了,當然,年紀說明不了什么。
武功越高深,越能維持年輕的相貌,就說他修行養靈訣以來,隱隱就能感覺到身體充滿活力,他覺得自己能活得很久,或許直到死亡,身體狀態還能保持最佳。
不看別人,看看燕忘川,他也是五十幾許的人,只看容貌,說他二十有人信,三十也可,絕對不像五十歲的老人。
夏志明一時迷亂,林見竹就笑了:“山河祭林見竹…不對,以后我們是同僚,在下即將前往登州,投入楊玉英楊顧問門下,請多指教。”
林官腦子昏昏沉沉,此時也一清,“…看來要趕緊通知鄒掌事,謹防山河祭偷襲!”
林見竹去世的時候,是山河祭的副祭司,但身份特殊,比起其他祭司地位更高。
人家家的祭司一共正的副的加起來才十幾個,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得上,結果好不容易培養出來了,皇城司說撬走就撬走!
想一想,要是他們皇城司培養出來的副掌事,少掌事,讓山河祭弄走一個,鄒掌事不帶人平了山河祭的祭壇就算客氣了。
林官越想,越覺有意思,連中毒癥狀帶來的痛楚都減弱了不少。
“哎,不對,為什么是楊玉英?楊大小姐人在登州,難道能和林少帥神交?”
林見竹莞爾,彎腰把雙手放在林官胸前,閉上眼,眉心處慢慢升起一團熒光。
林官只覺胸口一涼,四肢百骸中流淌著一股沁涼的氣息,呼吸瞬間平復。
眾人只看到一抹青黑的煙氣,順著林見竹的手掌從林官身體中溢出。
林官的面色肉眼可見地恢復了血色。
楊玉英輕笑,她一早從李道長那里得到的道具,醫術傳承,一早就被掛在了林見竹的身上。
她一直覺得留著這個道具不用很浪費,但是,使用道具需要一些特殊條件。
反正楊玉英自己達不到。
她得到的其他角色,歐陽莊主達不到,葉夢然適配度有五成以上,按說可以用,可是發揮不了全部作用。
林見竹就不一樣了。
他本是戰場上殺敵的將軍,卻常懷濟世救人之心,為普羅大眾甘愿犧牲。
自家道具同他的適配度百分百,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林見竹起身,嘴唇就隱隱發黑,林官嚇了一跳:“不必如此,我服過解毒藥了,死不了。”
燕忘川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無數個畫面,讓他心膽俱寒,但也只一刻,憤怒和悲傷便散了去。
真是…該死的疼。
以后一定悠著點。
林見竹一揚眉,面上卻露出一抹燦然笑意:“這點毒小意思,我開個方子,很快就能治好。”
燕忘川忽然覺得,他要得到大風酒肆的釀酒秘方。
醉后的感覺很不錯。
他要是每天都能醉一次,那才好。
“林見竹,謝謝你能來。”
燕忘川忽然道。
林見竹一愣,隨即鼓起臉:“哦,不客…氣?”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幻聽?
楊玉英轉過身,有條不紊地安排軍士們拔營。
任務完成。
終于到了返程的時候。
林見竹跟著楊玉英離開大風酒肆的一剎那,陽光普照,楊玉英和他的同調度瞬間又爬升了一截。
他腳步一頓。
二十年前朦朧模糊,隔了一層紙的記憶一點點復蘇。
他…應該睡了很久很久。
“我睡了多久?”
林見竹轉頭問楊玉英。
楊玉英眉目低垂,聲音卻溫柔:“也許有二十年?”
林見竹一愣。
二十年啊!
他回過神,沖燕忘川輕輕笑起來:“燕忘川…我請你去吃登州的燒鵝如何?”
燕忘川:“好。”
夏志明正同禁軍的人商量救人事宜,聞言側目。
恐怕,他們皇城司要做好和山河祭開戰的準備才行。
山河祭對所有的祭司都是呵護備至,十分關照,如今皇城司一口氣拐走兩個,別說那些小心眼的長老們,就是豪氣干云的黃飛長老,怕也要氣得罵娘了。
楊玉英可不像正統貴公子和皇城司老人們似的,瞻前顧后,前怕狼后怕虎。
反正林見竹是自己的了,肯定不還回去,順帶拐來的燕忘川,那也還不回去。
天塌下來,還有個高的頂著。
(鄒宴:“…老了,隊伍不好帶了,哎。”)
騎著馬行走在喜平鎮的官道上,楊玉英看著識海中越發顯得活潑可愛的小翠玲:“你想去哪?和我回登州嗎?”
“不了。”
翠玲一笑,露出兩顆雪白的小牙。
“我想嬤嬤和姐姐們,讓我回春月樓吧。”
其實一開始稀里糊涂地讓姜小姐帶出來,一路狂奔,她還有一點雀躍。
她在春月樓,總有些自卑,心底深處也想過要逃離那樣的生活,過些不一樣的日子。
可是出來才知…
“還是家里好。”
家里沒人會嫌棄她笨,大家哪怕是罵她,也帶著善意。
“嬤嬤和姐姐們肯定很擔心我,回去了,我要告訴她們,我現在讀書可厲害呢,我長大了,也會說話,她們再也不用擔心我。”
楊玉英輕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