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一路跟著楊玉英,一直護送她。
楊玉英急促的腳步走了半晌,忽然一頓,嘆了口氣:“讓我去見見蕭霄。”
蕭霄是沈云的兒子,現在養在蕭母松茂堂,今年四歲。
蕭寒點點頭,一路領著楊玉英走到松茂堂,雖然蕭母不是很樂意,但她很少反駁兒子,還是蹙著眉頭叫身邊的大丫鬟百合:“去把小少爺抱出來。”
不過片刻,大丫鬟抱著蕭霄,后面跟著兩個奶娘,還有四個大丫鬟,八個小丫鬟,浩浩湯湯而至。
“祖母!”
蕭霄一來,一頭扎祖母懷里,轉頭看到楊玉英,跟受到驚嚇似的,又把頭埋了回去。
楊玉英神色不動,對這情況并不意外,但她還是道:“母親要走了,蕭霄。”
蕭霄扭頭沖她吐了吐舌頭,哼了聲。
蕭寒眉頭蹙起:“蕭霄,給你母親磕頭見禮。”
小孩子顯然有點怕蕭寒,整個人打了個哆嗦,使勁往蕭母的懷里鉆,蕭母也有些惱:“你在家里擺什么大將軍的架子,我乖孫才多大點,仔細嚇著他。”
楊玉英也不生氣,她只是覺得沈云身為母親,離開之前該來見見兒子,至于兒子待見她或者不待見她,那就是這小子的事。
一個四歲的孩子,還能和他講什么大道理?
從松茂堂出來,楊玉英便徑直離開蕭府,出了大門,還是轉過頭:“蕭霄跟我不親,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就你母親那種養孩子的方式,養出個熊孩子,坑的也是你們家。”
沈云對她親生的兒子當然不可能沒有感情,只是這孩子不光跟她不親,甚至還不愿意告訴別人,沈云是他的母親。
他嫌丟臉。
系統給出的‘劇情’中,蕭寒的兒子蕭霄,只認沈嘉這個姨母,把沈嘉當親母親一般體貼溫柔,至于沈云,他連聽見人提起都會一臉煩悶。
這年月不孝是大罪過,可沈云的名聲太差,蕭霄不認她,到也沒人多說什么。
楊玉英準備讓沈云從蕭家脫身時起,就不知道該怎么對待這個孩子。
這是蕭寒的長子,蕭家肯定不能放手,而且沈家現在的狀況,就是想養蕭霄,又怎么養得了?
楊玉英嘆了口氣,不再多想,只能順其自然,輕輕一笑,對蕭寒道:“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關照沈云。”
蕭寒沉默,忽然間心頭一片茫然無措,似乎有哪里不對!
楊玉英也不等他回話,邁開腿大跨步地朝著街上走去。
蕭寒喜歡上別的女子,要與沈云和離,這一點在沈云看來,無可原諒。
但是一碼歸一碼,沈云記憶中有很多次,蕭寒都幫助過她,保護過她。
甚至在沈云所不知道的未來,她被羅織了無數的罪名,讓無數人唾棄,可蕭寒在時,卻始終相信她。
當時贓物都已經被找出來,堪稱人贓并獲,就連沈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不清楚,忘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惡事,唯有蕭寒,竭盡全力去調查,哪怕一無所獲,也還是道:“我若連我身邊的人都看不清楚,怎么掌兵,怎么作戰?”
現在,楊玉英為沈云做了選擇,放開蕭寒,但是這一句謝,她覺得,是沈云內心深處想要同蕭寒說的。
說完,果然一身輕松。
唔,不對,輕松不了,身上的贅肉贅得她胸口悶得厲害,連呼吸都不順暢。
楊玉英現在一應道具都被封鎖,背包打不開,這具身體根骨更是非常差勁,想修靈恐怕要費大力氣,而且周圍的靈氣一點都不活泛,比她來的時代差得遠。
她從皇城司新得的儲物手鐲到是帶著,奈何里面除了回家準備送去道觀給李道長的各色禮物,其它的什么都沒有。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日自家背包會打不開。
沈家原本的府邸是朝廷所賜,如今自然已被收回,沈云自己連那一大家子人現在在哪兒都不知,楊玉英卻已經從永仁當鋪的掌柜口中打聽了消息。
當鋪這種地方,其實消息也很靈通。
沈家從宅子里遷出,現在租在城北一道觀里,聽聞老太太和老太爺身子都不大好,病病歪歪的,家里上下狀況都很糟糕。
楊玉英離開蕭家,先去醫館請了個大夫,再去買了些糧食,粗糧細糧都有,又裝了一車炭,再數了數家里的人頭,買了些棉布被褥之類。
如今就只求實惠,貴的一應都沒有。
裝了一車各種生活必需品,楊玉英才令車夫駕車,徐徐去城北道觀。
剛走到道觀不遠,車夫就嚇了一跳,急聲道:“姑娘,你看!”
楊玉英心中也有些詫異。
前面不少官兵衙役圍在那座規模恢弘的道觀門前,對面站著的正是沈云的父親沈廣繼。
“沈先生還是莫要讓金某為難才好,大人交代了,既是有人舉報,總要查清楚,查明白,這也是為沈先生好。”
沈廣繼臉色發白,身體都佝僂下來,但還是側身挪開,冷聲道:“愿意怎么查,就怎么查,我這把老骨頭,難道還真阻得了?”
“得罪了。”
一隊衙役破開大門進入道觀。
西側靜室內 沈家二房的主母鄭月娥,立在窗前,墊著腳向外張望,秀眉緊蹙。
“也不知…又出了何事!”
他們沈家如今真是再經不起半點風波,鄭月娥側耳聽旁邊房間的動靜,沒聽見這才有些安心,公公婆婆都病著,還是少驚動他們為好。
“二奶奶,前頭傳來信,說是金捕頭帶人過來,要,要搜咱們屋子,二老爺要您仔細些。”
哐當!
鄭月娥不及回神,就聽一聲巨響,轉頭便見兒子臉色發白,顯見是嚇到了。
“令風別怕,沒事,咱們家清清白白,不怕他們搜。”
沈令風的臉色發白,心不在焉地盯著窗外,忽然眼睛大睜:“啊!”
“閉嘴!”
沈令風猛地收聲,鄭月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登時愕然:“云云!”
兩個人齊齊看著窗戶一看,一個圓潤的身形特別靈巧地翻過來,輕飄飄落了地。
鄭月娥只覺得頭暈,晴天霹靂一般:“你怎么回來了?這會兒你回來做什么!是不是蕭家,蕭家…”
“娘,我沒事,等等再說。”
楊玉英徑自走到沈令風面前,急聲道:“李雅琳有沒有給你什么東西?”
鄭月娥聞言蹙眉,也轉頭看向兒子。
楊玉英一看沈令風的神色,就知不好,目光落在他掛在腰間的荷包上,伸手拽下來。
沈令風本能地去搶,臉色白的一點血絲都不見。
楊玉英一巴掌把他拍到一邊去,迅速解開荷包,伸手在各種香料底下摸索片刻,便拿出個拇指大小的私印。
沈令風一看到這小印,頓時神色大變,身體微微顫抖。
這是他的雅琳妹子最后的時候塞給他的,要他好好保管,小心保管。
李雅琳是李震的妹妹。
李震就是沈家這一次劫難的罪魁禍首。
寧王謀逆,李震是寧王的謀士。
此時此刻,沈令風的背脊上全是冷汗,他想他們沈家,想祖父,想父親,也想李雅琳。
李震身為沈老爺子的愛徒,也是關門小弟子,自然和沈家來往密切,李雅琳長得漂亮,性格溫柔,一直是沈令風心尖上的一顆珍珠。
“雅琳妹妹求我的,說這東西或許能救她和李震哥哥一命,我,我沒辦法!”
楊玉英:“…”
怪不得系統劇情里,沈令風私藏犯官贓物,被判廷杖八十,被打斷了腿。
就他這腦子,沒被打死那便是皇帝英明。
說話間只聽外面喧喧鬧鬧,很多衙役進了院子。
鄭月娥砰一聲坐在床上,嘴唇發抖,眼淚掉下來:“完了!”
“我不連累家里,這是我收的,我去自首。”
沈令風腦子一熱,抬腿就向外沖去,楊玉英一把拽住他后衣領,把人拖回來直接扔床上。
“沒你的事,老老實實躺著,就說病了。”
沈令風心下驚詫,眼看著楊玉英把荷包又戴回他的腰上,又那一方小印塞進了自己的袖子里。
“你…”
楊玉英抬斷他,“來了。”
下一瞬,大門被推開。
金捕快的目光在夕陽下顯得暗沉又陰森。
“搜!”
十幾個捕快一擁而入。
金捕快的目光在鄭月娥和楊玉英身上轉了轉,看到脖子和腰一般粗苯的楊玉英,略有些意外:“這位是?”
鄭月娥打了個寒顫:“這是我女兒沈云。”
金捕快登時了然,也很是意外,不禁細細打量了楊玉英。
沈家一家子的底細,他們這些人早就一清二楚,當然知道沈家還有個嫁給蕭將軍為妻的女兒。
可是他沒想過,會在沈家人身邊看到這個女子。
蕭寒可不似是會落井下石,在這等時候拋棄妻子的那類人,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諸般念頭閃過,金捕快卻沒把注意力放在這等無謂的事情上,招招手,從外面進來兩個婆子。
兩個婆子一進門,便自顧自地走到鄭月娥和楊玉英身邊,先道了聲失禮,便從頭到腳開始摸索檢查。
鄭月娥的臉上又紅又白,注意力卻全集中在女兒身上。
沈令風更是死死地咬緊牙,他并不喜歡自家這位姐姐,但是,如果那東西被搜出來,他不會讓姐姐承擔罪責,禍是他闖下的,他一個人承擔。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樣。
鄭月娥和沈令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看到那個婆子把楊玉英袖子里的荷包掏出來,連線都拆開,一點一點地檢查,兩個人眼花耳鳴,頭嗡嗡地響。
沈令風手腳冰涼,都起身坐在床上,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
兩個婆子搖了搖頭,衙役們把里里外外都翻檢得干凈,什么都沒有。
金捕快目光閃爍,略微沉吟,心下有點意外。
高密的人言之鑿鑿,不像是胡言亂語。
“金捕快。”
楊玉英漫不經心地抬頭,輕聲道,“我祖父,祖母都病重,母親和弟弟身體也不好,阿爹更是硬撐著,我想,陛下隆恩,不曾要我沈家一門的性命,自然也沒令你來取我祖父的命吧?”
金捕快一愣,沉吟片刻,笑道:“金某不過盡職而已,現在看來,這純粹是奸佞小人的誣陷,諸位歇著,金某告辭。”
說完,他率先出門。
其他衙役也陸陸續續出去。
許久,等道觀徹底恢復平靜,鄭月娥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床榻上,滿臉淚痕,卻壓抑著哭,也不敢提她兒子做下的這糊涂事,只握著楊玉英的手:“我的兒,你回來做什么!”
沈父沈廣繼進門見到自己的女兒,也嚇得不輕,整個身體更是佝僂:“都是,都是家里拖累了你。”
楊玉英笑道:“阿爹什么話,我和蕭寒本也過不下去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他鬧著要和離,鬧了有半年之久,哪里又是現在才起的心思。”
“女兒不可能同堂妹共侍一夫,咱們沈家就不是這樣的門風。”
楊玉英面上一絲愁容也不見,走過去坐在床上,占了一大片地盤,大大方方地給沈廣繼和鄭月娥看自己的嫁妝單子。
“女兒已經把嫁妝里笨重的物件都典當了,一共得了三千二百兩銀子。首飾到是剩了幾件,說不定以后用得上,其它還有一個莊子,一個鋪子,有這些,咱們沈家人口又不多,足夠過得很好,不就是貶官為民,這有什么,只要人都在,富貴有富貴的過法,貧寒有貧寒的活法,世間貧苦百姓那么多,人家都能活,我們難道活不了了?”
沈廣繼萬沒想到,他女兒竟能說出這么一番話,精神一松,輕輕笑起來:“對,咱們也不是沒有過兩間破屋,三畝薄田,艱難度日的時候,不怕!”
楊玉英這才叫了大夫先去給祖父祖母診治,又收拾東西,各房都送去炭火和棉被。
她帶來的物資的確是救了急,此時雖未入冬,可秋日風冷,沈家人走得狼狽,缺衣少穿,夜里的日子著實難熬,前幾日沈家這兩房當家奶奶都愁得連頭發都要禿了。
蓋上厚實的棉被,小廚房的缸里灌上糧食,縱然多是沈家平日不稀罕的那些粗糧,可大家的心思到底是安定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