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超說著,把身上的短披風解下,擱在看臺第一排的座椅上,又把手里的點心遞給一位觀眾,笑道:“麻煩幫我拿著,不用太久,我妹妹不喜歡吃冷點心,我得趁溫著時給她。”
他這聲音不高。
問題是長平書院但凡沒有比賽的一干人等,大都坐在第一排,當然聽得正清楚。
徐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其他人全拿看勇士的目光看他,只覺得此人真太讓人佩服。
他們家玉英姐稱霸書院久矣,如今能聽到這番話,還真是新鮮得很。
江南書院兩個學生正好和長平書院的人坐在一塊兒,看了看長平書院這些同學的臉色,不禁奇怪:“你們就不生氣?”
“多可憐的孩子!”
長平一學生輕輕嘆息,“不過他說的到對,玉英姐最喜歡滿足敵人的愿望了,這回他的愿望,說不定能實現。”
江南書院和周圍其他學子,瞬間覺得長平書院里全是怪人。
此時高云超伸手一揮,眼前通往擂臺的青石地板上,水汽便化作白霧,漸漸消失。
整個擂臺都干燥下來,四壁烤得發紅,很快就變作高云超熟悉并且喜歡的環境。
顯然他這人別管口中對楊玉英是如何輕視,行動上卻頗慎重。
人人都說京城雙絕,高云超遠比不上夏志明,但既并列雙絕,又是國師高徒,那他自不可能是草包。
要說當年他老和趙奕斗嘴時,還有那么點浮躁,如今也已脫胎換骨了。
高云超衣袂翻飛,兩步走上擂臺,氣勢如虹,高手風范十足。
看客們紛紛道:“擂臺賽是男人們的游戲,女人們早該回去抱娃娃,你看前面幾場女子比賽,個個軟綿綿,明明是比武,愣是看著像比舞!”
“就是,不過咱們大順朝的男人還是太寵著女人,要不然…前頭那三個女擂主怎么來的?”
徐夢聽到這等議論,回頭看了眼。
林官搖頭道:“哎,我大順朝竟也有這么多智障,真為我國悲啊。”
徐夢莞爾。
京城大比何等重要,難道這樣的場合,還有人會讓人?
能說出那些話,不是智障是什么?
緊接著就是一陣輕輕松松的腳步聲,眾人回頭看去,只見楊玉英一身青袍,打著油紙傘,施施然而來。
她穿著素凈,既沒有很鄭重其事地打扮,也不曾披著星光,駕著風云,就是那么平平常常地穿過小徑,走到擂臺前面,再踩著石階,一步步上去。
高云超從一開始就做了完全的準備,話術攻擊,擾亂心神,逐漸提升自己的士氣,改善地形,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他也做得極好,每一個步驟都無懈可擊。
楊玉英卻只是很尋常地過來,和她曾經玩游戲一樣輕松。
高云超研究過楊玉英很多次,知道她其實擅長的是布陣,手段詭異,常讓人無可防備。
就在楊玉英的腳登上最后一石階的瞬間,他整個人便如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整個人橫撞過去。
楊玉英一笑,朱唇輕啟:“來。”
話音落,袖中長劍一滑,落入掌心,劍芒閃爍,整個人也向前一步。
頃刻間兩個人交手數招。
整個擂臺上火光閃爍,劍芒攜冰棱四射,擂臺下眾人看得幾乎呆住。
剛才有人說,女子比武若比舞。
其實大多數長腦子的都只聽了一樂。
能登上擂臺,甚至做了擂主的女子,哪個不是真本事?男人們說怪話,不過泛酸而已。
但是這一刻,他們竟真覺得楊玉英仿佛是在跳舞,著實美得動人心魄。
臺下思緒很多,但只是一閃念而已,臺上高云超卻絲毫欣賞不了劍舞之美。
他只覺得每一塊肌膚,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危險!
毛孔似被來自九幽深淵的寒冰堵塞,再澎湃的火力也爆發不出,每一個招式將出時,都好似新生的火苗撞上了冰山,還未燎燒,便先熄了。
他清楚這并不是真的,楊玉英也沒有那么強,可是清楚歸清楚,但是他的身體在害怕,根本不聽他的意志指揮。
高云超心中陡然暴怒,他怎么能害怕!
一瞬間,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一點,他竭盡全力地搜羅自己每一分力量。
轟一聲,高云超驟然出拳。
拳風帶起火龍,孤注一擲,轟然而出。
臺下一片驚呼。
趙彥猛地站起身。
常青愕然:“高云超瘋了?他急什么?”
楊玉英的劍法是好,他看了都心曠神怡,但再高妙的劍法,也能看出某些地方尚不圓融,并非沒有破綻。
高云超若冷靜應對,不說一定能贏,至少現在還遠不到分勝負之時。
但現在卻輸定了。
果然,楊玉英好似提前預知對手的招式路線,只是輕輕地一側身便避開對方拳風,隨即調轉劍身,拿劍柄磕了下高云超的額頭!
高云超的身體就軟軟倒了下去。
“楊玉英勝!”
“第七擂臺,擂主楊玉英!”
此時,半邊擂臺才一寸寸化作飛灰。
高云超最后一擊,強大的讓人恐懼。
當然,副作用也大,他只能出這一擊而已,一旦一擊不中,自己便必死無疑。
擂臺下,無數觀眾嗡嗡地議論起來。
楊玉英笑了笑,走過去摸了摸高云超的點心盒子,輕聲道::“點心還熱著,不耽誤你,請。”
眾人:“…”
高云超努力站起身,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居然真走過去拿起點心盒子,披上斗篷,一步步走人。
常青此時才后知后覺:“楊玉英應該還是用了她最擅長的陣法。只是,究竟是何時?”
鴻鵠班的人都清楚,楊玉英擅陣法,高云超必然也是小心提防,萬分戒備,可即便如此還是中招。
若說他是因為身在局中,但他們旁觀也沒察覺到楊玉英出手的痕跡,這就讓人有些頭痛。
夏志明輕笑,剛想說什么,一轉頭就見林官目中星光閃爍,流露出一絲說不出的溫柔,登時怔了怔。
林官忽而笑道:“我第一次見到她,她在和幾個臭小子打架,蓬頭散發,一身狼狽,她說,誰敢罵她娘親,她見一次打一次,打死為止。”
只說了這一句,林官一笑,眉目低垂。
看見那小姑娘時,他手里的匕首已經刺入左胸一寸。
可他忽然想,他若死了,母親受欺負時,還有人會沖過去替母親打架嗎?
于是他就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