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接觸了下識海里的夏曉雪,她聽到爹娘這兩個字,反應有點大,整個人坐直了身體,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中一冊具現出來的《初等算術》,全神貫注地閱讀。
夏父有點局促地挪動了下腳步,看著江南書院出出入入的學生們,忍不住拽了下袖口。
他總覺得自己袖子好像短了一截。
夏母到有些心事重重:“女婿說,是曉雪鬧…離婚,這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曾說出口,但是她和丈夫一樣,除了擔心曉雪,更多的是擔心曉鳳和曉龍。
“要是換了我們當年,家里有女兒被夫家休掉,那是要送廟里待一輩子的。”
夏母喃喃自語,一抬頭,就看到了楊玉英,她整個人愣了下,神色略微恍惚。
來人有一頭濃密的秀發,似乎還殘留了些許枯色,可總體能看出已漸濃密烏黑。膚色白皙瑩潤,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行動間頗瀟灑大氣。
有點像曉雪,可她一時又不敢認。
“曉雪。”
楊玉英微微一笑,一把將夏曉雪推搡出來,夏曉雪冷著面,卻還是朱唇輕啟:“爹,娘。”
她這么一喊,夏母心里才稍稍踏實些,臉上露出些許苦色:“你這孩子,怎么和你相公鬧成這般?哎!”
夏父也回過神,聲音有些干澀堅硬:“你可知,女婿登門說你嫌家中錢少,便鬧著要離婚,我和你娘丟了多大的臉?”
“噗!”
夏父一句話未說完,那邊不遠處的榮公子就噴笑。
三人齊齊轉頭看他,他臉上一紅,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幾聲連連擺手:“夏娘子,我這回真不是故意偷聽。”
舉了舉手里的千層糕,“真是我先來的。”
只不過聽說是夏曉雪的爹娘找來,所以他沒走而已。
夏父臉上鐵青,心中只覺丟人現眼,榮公子一看他面色,忙正色道:“老先生這話我聽不順耳,怎么能是夏家丟臉?郭家那公子好歹是讀書人,竟還沒錢養不起媳婦,鬧得妻子想離婚,明明是郭家丟臉,夏家丟哪門子臉?”
榮公子站起身把手一背,“就憑我們夏娘子這人才,這相貌,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公子哥,怎么配得起?”
“我在夏娘子面前也是自慚形穢,郭文平肯放手答應離婚,那才是他一生里做得最有擔當的事,離婚怎么了?就郭文平那德性,考多少次考不上江南書院,不事生產,全靠夏娘子養家,怎么可能有臉要夏娘子給他當妻子!他以為他是夏志明不成?女人倒貼也樂意養著?”
夏父:“…”
周圍幾個裝模作樣故意路過的學生都偷笑不已。
楊玉英也是哭笑不得。
“榮公子,你這般搶我的話,讓我還能說什么。”
榮公子聞言鼓了鼓臉,隨即惶恐地一擺袖子,輕聲道:“夏娘子您請,您請。小的萬萬不敢搶您老的風頭。”
他幽幽嘆息,“這不是怕您累著嘴,明天好歹還有個考核,雖說大家都知道,誰要是敢讓您過不了考核,進不來咱們書院,宋先生這一年都有可能長在他家跟他同吃同住,但考前不分心,好歹也是江南書院的傳統,還是要遵守一二的。”
周圍所有人忍俊不禁。
楊玉英也笑,回頭看夏父和夏母,面上到是帶出幾分尊重。
畢竟是父母,夏曉雪要于世間立足,在道德上總要沒太多錯漏才好。
不求完美,總歸不好過分離經叛道。
父母的意見不需要全部遵從,在當下,這不是叛逆,而是有追求,可是對父母大小聲,那就不大好。
“榮公子說話不好聽,似也有些偏頗,可并非沒有道理。”
楊玉英輕嘆,“女兒主意已定,著實看不上那郭家,非因他郭文平才學不佳,世間男子,哪能盡數都是天縱奇才,但他既不信任我,我在郭家不如一介奴仆,奴仆還有工錢拿,其人品性還惡劣到讓我待在郭家一日,便如置身腐壞惡臭之地,多待些時候,恐怕會被同化…那才是一等一的罪惡。”
“既非佳偶,離婚便是正途。”
她頓了頓,笑道,“丟臉之類的話,您二老以后莫要多說,世間離婚女子多矣,昔年太宗皇帝之母,趙氏夫人不也與夫家離婚,太宗皇帝因父之丑事,義憤之下,改為母姓。”
“這世間夫離妻,妻離夫者都有不少,丟臉不丟臉的,全看是否占理…若您當真擔心世情,怕曉鳳將來受到影響,非要將女兒逐出家門,女兒雖痛,卻只能拜謝父母養育之恩,順父母之意,只是要女兒改志,寧死不可。”
夏父和夏母啞口無言,心中有千言萬語,奈何看著江南書院門前一眾英姿勃發的少男少女,再看看自家女兒,忽然就覺得有點開不了口。
曉雪似乎同這些人,已經是一類人了。
夏父有生意人的精明和謹慎,略略一側頭,視線落到旁處,嘆了口氣:“也罷,也罷,曉雪你且多保重便是。”
“還望二老保重身體。”
夏家夫婦二人轉頭而去,臨走,夏母回頭看了眼女兒,心中略有些茫然。
曉雪是這個模樣嗎?
她竟然有些記不清楚。
也是,以前在家,她光是忙丈夫和曉龍,曉鳳就忙不過來,每日累得不行,曉雪不是自己跟前長大的,又乖順聽話,不讓人費心操心,再說,她又不是從自己肚子里掉下來的…可不是就總忘記關注她。
楊玉英目送夏曉雪的父母走遠,這才回頭去準備考核。
夏曉雪靜靜地坐在她的識海里,輕輕抬頭,略有些迷惑地皺了皺眉。
她覺得父母好像老了,沒那么高大,她也不像以前那般渴望能被爹爹抱一抱,被娘親攬在懷里說說話,只是看著他們兩個,心里略有點酸楚。
榮公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楊玉英回藏書樓,嘴里不說話,眼睛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在八卦。
剛一到藏書樓前,就見王天戳在石階上面,一動不動的。
楊玉英頓了下腳步,轉動了下腳步,和對方擦肩而過,沒想到對方猛地回過頭,用力彎下腰,腰身像折斷了似的,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可到嘴邊的道歉的話竟然壓在舌頭上愣是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