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平整個身體都僵住。
頭上一盆冷水澆下來,身心皆冷。
什么意思?告訴他什么?誰勝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郭文平身上,等著他說話,郭文平額頭的冷汗卻滾滾而落。
王天蹙眉,搖了搖頭:“哎,我這郭兄弟就這毛病,人一多便說不出話,說起來真是愁死人,他這可不是小問題,一到關鍵時刻就怕人群怎么行?這樣下去如何考書院,如何科舉,科舉之后還有殿試,郭兄,你總不能當著陛下也如此緊張。”
宋然沉默片刻,回身拿出筆墨紙硯,恭恭敬敬地捧到郭文平面前,鄭重道:“還請賜在下一幅畫。”
郭文平一時未曾伸手去接。
宋然眉眼里帶出些許失落,默默收回手,神色黯淡。
榮公子看得心一下子就軟了,蹙眉咕噥:“架子還挺大,先生求畫都不給,難道只有王侯公卿才配他的畫?”
就連丘應也蹙眉,輕輕咳嗽了聲。
別看他和宋然是宿敵,平時小打小鬧多了去,可,做人不能這么沒風度。
郭文平好似聽不懂丘應的暗示。
丘應暗地里搖頭,這小子果然木訥,不是個伶俐的。
要不把畫給他算了。
丘應雖然也喜歡,但是畢竟沒有宋然那么癡迷,那家伙的癡迷程度他是知道的,若是得不著,怕不得記個十年八載。
楊玉英想了下,從寬大的袖子里摸出本畫本,這畫本還是她自己裁剪裝訂好的,只比巴掌大一點。
拿著畫本她舉步上前,含笑道:“元帥身負天命,三千親衛如臂使指,如何會敗北?”
畫冊遞到宋然手邊,宋然一翻開,登時就入了迷,迷迷糊糊地把臉越挨越近。
丘應愕然,也探過去一看,驚道:“小姑娘是誰,文平的畫稿怎在你這兒?”
郭文平死死咬緊牙關,盯著楊玉英,神色間漸漸染上些許恐懼。
他再也想不到會在這里看到夏曉雪。
一瞬間,郭文平心中跳出個恐怖的念頭,忙以祈求的目光看向楊玉英。
楊玉英聳聳肩。
她又不是夏曉雪,同此人沒什么交情。
她若是夏曉雪,也只想跟家伙說一句,請自求多福。
楊玉英輕輕笑起來:“宋先生,你要是喜歡我的畫,反正每天都要練習的,你提供筆墨紙硯,我的練習之作就留給你,別傳出去便行,畢竟不是什么完整畫作。”
丘應反應了下,驚訝道:“那幅畫是你的?你畫的?”
他轉頭看了眼郭文平,很有些不可思議,“我竟看錯了不成?”
郭文平畫的這幾張草圖,雖然畫得簡單,不是正經作品,但是像他們這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畫草圖的,和當時在鋪子里買的畫作,出自一人之手。
他又不瞎,怎能看錯?
“天底下竟有不同的兩人,能畫出相同的畫作?”
郭文平臉色發青,只是他低著頭,眾人才看不見。
王天忽然冷笑:“夏娘子和郭兄做了三年夫妻,沒想到如今棄家而去,到還拿著郭兄的東西在師長面前邀寵,你到是好本事,好厚的臉皮。”
郭文平心下一跳,本能地抬頭,壓低聲音道:“別說!”目光落在楊玉英身上,祈求之意更濃。
王天顯然全然不知他兄弟是何等的膽戰心驚,只皺眉冷聲哼了哼:“你到是一心為了她,看看她有沒有想著你的好處。”
楊玉英失笑。
她也懶得和這么個白目中二少年計較,早晚有一日,這小子得自己坑了自己。
丘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郭文平,又轉頭去看楊玉英。
宋然已神色難看,眉頭緊蹙,盯著郭文平面色不善,他這人一向方正,對年輕學子要求甚高,最看不上蠅營狗茍之輩。
此時雖無證據,可宋然了解楊玉英。
王天一把推了郭文平一下:“你昨晚不是剛練習過作畫,拿出來給宋先生欣賞欣賞,也省得有些人這般不要臉,拿旁人的畫作出來顯擺。”
郭文平張了張嘴,腦子飛快轉動。
王天已經不耐煩,伸手在他袖子里一扯,扯出一疊畫紙。
郭文平驚慌失措,本能地一把奪回,楊玉英眨了下眼,手指微動。
那一團亂七八糟的畫紙瞬間散落,飛飛揚揚飄到宋先生和丘應面前的桌上。
王天也跟著宋先生等人的視線看去,看了看,忽然抬手揉了下眼睛,心下愕然——郭兄這畫,似乎不怎么樣。
難道是他欣賞水平有問題?
宋然眉頭緊蹙,怒道:“這都畫得什么!”
丘應也搖了搖頭。
郭文平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其實不是他畫得有多糟糕,這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畫技,還是能看得出作畫的人頗認真。
就是太認真了,線條該平直的小心翼翼畫得很平直,上面模仿的痕跡濃重的讓人想當沒看見都難。
就是王天這個看郭文平帶著八百米濾鏡的,心下也不禁奇怪。
丘先生重視的畫,畫紙很一般,發黃,粗糙,薄,一撕就破,上面的畫也簡簡單單,甚至還有隨意涂抹的痕跡。
他從郭兄袖子里取出的這些看起來便正規得多。
上好的紙,帶著暗紋和清香,畫作也認真,線條似是拿尺子比出來一般平直,可兩者一對比,就是很不一樣。
一個飄逸瀟灑靈透。
一個僵硬呆笨無趣。
說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未免牽強。
最拙劣的模仿者,怕也不至于糟糕到這地步。
王天張口結舌,看了看郭文平,他昨夜明明見郭兄點燈作畫,他不想打擾,這才沒上前。
“郭兄?”
丘應皺著眉,神色冷淡。
郭文平完全不敢抬頭,心里跟有什么東西噬咬一般,疼的厲害,卻還心存僥幸,喃喃自語:“我這手腕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很不舒服。”
王天:“…”
別說丘應和宋然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先生,就是王天自己也看得出,郭文平心虛氣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眾人一目了然。
丘應何等樣人?一轉念就明白了,這必是郭文平當時腦子一熱,沒想到后果,故意攀附上來。
他也只是苦笑:“世間眾生百態,各等樣人都有,不稀奇。”
說著,轉頭看向楊玉英,笑了笑:“我好不容易在你們宋先生面前得一回臉,又丟了去,不甘心,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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