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失笑,難得在這兩人斗嘴時插了一句:“林官此言,深合我心,該賞。”
連夏志明都笑。
林官趕緊哭,一邊哭還一邊去壓夏志明的頭,以免旁人再瞧見他的臉。
靈堂里跪的都是徐山長身邊最看重的學生,先生在里頭,學生們在外頭,在此地笑,著實有些不應該。
若是讓外人瞧見一星半點,夏志明的名聲可就好看得很了。
外頭忽然下起雨。
年節將至,早下了幾天雪,竟然還落雨。
里面教琴的王先生,忍不住撫棺痛哭:“忠明兄,這必是老天也為你落淚!嗚嗚嗚嗚!”
楊玉英:“…”
她就想知道,暗室里,徐山長他老人家,此時此刻虧心不虧心。
又過了三日,停靈就已有十日。
徐先生身邊的幾個老伴當就操持著要扶靈回鄉,點了幾個平時常伴徐先生左右的學生,都是男子,只道這幾個身強體健。
至于其他幾個愛徒,先生早就說過,這種苦差,就不要他們去了。
否則病了累了都耽誤學習。
“孝在心,心里念著先生的好就成,這回回鄉,千里迢迢,人多也亂,就不要耽誤來年大比。”
他們都是相當能干的人,甚至沒驚動學生,先生的靈樞就趁夜遠去。
徐家那位老人家差點沒給氣得吐血。
“這是作甚,徐希可是老爺的兒子,就是要扶靈回鄉,也該是他去!”
不過這么一口黑鍋,長平書院的先生們卻是不肯接。
徐山長孤身一人,無兒無女,書院的先生們其實只是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山長的老伙計們要走,他們能如何?
曲先生也好說話:“若覺不妥,去衙門遞狀紙便是,想怎么打官司都無妨。”
長平書院也不怕被人告。
徐家那老頭是一點法子沒有,讓他這般走,又很是不甘愿。
徐忠明全副身家都留在登州,他們撈不到好處,灰溜溜回去怎么得了?
雖然徐家說起來和永寧侯那是同出一族,可是族中早就落敗,像他們家,不說窮得吃不上飯,可因為兒孫太多,著實有點鬧饑荒。
這一路上從平州到登州,說起來只四百里的路,花費可不老少。
尤其是臨到登州,他還包了個蜂腰肥臀的姐兒,那滋味,美得很,可也耗錢耗得厲害。
如今事沒辦成,錢可就都得自己掏,想一想就心疼的厲害。
徐家這老頭帶著個小孩子,硬要留書院,書院的先生們實在是沒法子。
至于學生們,除了鴻鵠班的,齊先生留他們下來加課,還有一些武科的學生,也悶聲不吭地留下,其他的都讓曲先生趕走,畢竟要過年,怎能不回家團圓?
楊玉英和夏志明坐在試劍堂外的涼亭內,一方石桌,二人下棋。
夏志明的棋風同他的人有些不同,到不是多么鋒銳,而是有些飄渺詭譎氣,尤其喜歡兵行險招,時常會讓楊玉英都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楊玉英就著茶水,把這點感觸說出來。
“世人常說什么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之類,我看,很有不妥。”
夏志明也笑:“這到是。前朝那位奸相,陷害忠良的事做了多少,好好的江山到有大半是他給禍害了,當時朝中,真正的血流成河,但即便到現在,也沒人不承認他有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還長著一張一看便讓人心生好感的面孔。”
說著一笑,“不過我這棋,以前到不這般。”
他以前下棋喜歡漂亮的形,有時候為求漂亮的形,寧愿多失幾子。
“全是被林官帶壞了。”
夏志明幽幽一嘆。
想起他那些年被林官扯著下棋的年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林官也是正經的字不似人,他這人懶散得厲害,字卻寫得爽利挺秀,當年我們一起跟余周先生讀書,習的都是柳字,先生就說我不得其韻,他寫得好。”
這話顯然就有點不悅。
楊玉英笑得不行。
他們這位夏公子從不口出惡言,也絕不背后說人,除了對林官。
“林官呢?”
夏志明左右看看,想著從早晨就沒見他,心中一驚,蹙眉道,“我還是去找找人,那家伙一個看不住,沒準就惹下事來。”
他想了想,“曲先生昨日下了嚴令,一年內廚房不許給做肉,林官莫不是偷吃去了。”
楊玉英莞爾:“別急,那不是來了?”
外面雨還在下。
整個書院到處掛白,生生帶出些許蕭條。
林官撐著傘,兩步進了涼亭,把傘一扔,拿起石桌上的熱茶喝了一杯,才道:“外面有點不對。”
楊玉英也不急,輕聲道:“要是一點不對沒有,怕是咱們徐山長更不安心。”
她雖對徐山長和皇城司的人具體計劃不算完全清楚,畢竟信息不是特別全,但是目的總是知道的。
徐山長就不是個很擅長保密的人。
最近皇城司在蘭苑的暗諜,帶回來一份非常重要的情報,只是情報是以密文書寫,暗諜也已死亡,當下無人能解讀,或者解讀需要很長的時間。
徐山長不知與皇城司有多深的關系,反正是攪了進去,要協助皇城司將這情報送回京城。
但斡國大概也派出不少高手暗中阻攔。
這份情報也許涉及到大順朝堂中很多大人物,徐山長等擔心送不出去,所以才想出借他徐忠明特殊的身份一用,拿棺木送情報。
可到現在,楊玉英也不覺得這主意很靠譜。
這等關鍵時候,人家斡國的高手們就是顧忌徐忠明的身份,只要那東西真要緊,就不會不動他的靈樞。
但是,她都覺得不靠譜,難道那些在陰謀詭計里沉浸了大半輩子的兩國高手們,就沒想到這些?
“怕是多少有些用這情報釣魚的心思。”
讓那些大人物們主動送上門,不比他們辛辛苦苦解讀密文,再行抓捕容易得多?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這幫人,沒半個字的真話。”
楊玉英嘆氣,“我現在就想,那份情報到底在哪兒,斡國的人是不是真的消息很靈通?”
夏志明沉默不語。
楊玉英又道:“對方暗中探查長平書院,顯是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認定那份東西在書院,那么就算山長的靈樞已經上路,就敢保證他們不繼續對書院下手?”
“學生們呢?這幾日走的學生可不少。”
“那到無妨。”
林官笑起來,“假期沒多少日子,說是放假,可一個個都還在登州,不出登州就不至于遇到危險。就算離開登州,不去京城也還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