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見過夏家的那位翩翩君子。
文武雙全,先中武狀元,再拿文狀元,乃是當今陛下極愛重的少年英杰。
雖然人人將他和國師岳東樓的愛徒高云超并稱,號京城雙絕,但是高云超目下無塵,驕縱氣太濃,在楊玉英看來,他能與夏志明并列,更多的到是因為他有個好師父。
幼年時楊玉英曾與夏志明有一段交往,隔一世之久,其人音容笑貌依然未曾忘卻。
眼前這個,怎么也不能是那位明珠玉璧夏公子。
這位自稱夏志明的少年公子,言笑之間忽悠得那大嗓門滿臉懵懂迷惘。
楊玉英不禁失笑。
此人到是好眼力。
他選來詢問的,全是本地農戶,所謂谷賤傷農,若是登州的糧食便宜了,必然會使得好些農戶收入大減,今年才好些,農戶們怎么可能愿意糧食再降價?
而且人家糧鋪賣的還是精細糧。
多少農戶指望把家里的細糧賣出高價,換足夠的粗糧回去養活妻兒老小。
不過,小小糧價里頭的因果多得很,不是這么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此時遠不到要擔心糧價便宜的地步。
登州自古便是苦寒之地,糧食產量并不豐盛,又長年累月有戰事,糧食怎么會便宜的起來?
一晃神的工夫,大嗓門已經掩面遁走,那少年公子悠悠然伸手搭在糧鋪掌柜的柜臺前,輕笑:“我瞧你那碧梗米很不錯。”
掌柜的聞弦歌知雅意,連忙稱了一斗遞過去。
“咳。”
少年公子微笑不語。
掌柜的趕緊又稱了一斗。
少年公子這才笑起來,沖身邊小廝道:“愣著作甚,怎能等著人家送家去,多沒禮貌!”
那小廝面孔抽搐,似乎在丟人和更丟人中猶豫片刻,終究選擇前者,老老實實上前兩步,接了米。
楊玉英失笑出聲。
少年公子回頭,目光溫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楊玉英又笑:“公子很得意?”
少年大大方方點頭:“有點。”
“你覺得自己事事都算到了,人心在你掌中?”楊玉英揚眉問道。
少年公子眨了眨眼,眉眼間似乎隱約流露出些許得意:“這話有點大,但也不算錯。雖然今天遇見的只是小事一樁,玩笑而已,可這世間所謂的大事,又能比小事復雜到何處?”
“世人之心,我看多數都淺顯明白。因勢導利,布局設謀,不怎么難。”
楊玉英點點頭,笑道:“嗯,說的不錯,你謀算了剛才那儒生還有糧鋪掌柜,為了兩斗碧梗米,挺聰明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算到你這兩斗米拿不回去,還有可能挨頓揍,純粹是白費力氣瞎折騰?”
少年沉默片刻,默默轉頭,就看到剛才被他擠兌走的大嗓門就坐在不遠處的河船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再左右四顧,便見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堆身形壯碩的漢子,人人眼冒兇光。
少年愣住,喃喃自語:“這還真沒想到!”
楊玉英輕笑:“如果你真的算無遺策,就不會去招惹剛剛那位儒生,他穿的鞋叫八角鞋,別的地方平常,就是特別能抓地,是登州潑皮們喜歡的樣式,他膚色偏紅,痕跡很重,顯然經常在街面上,河道上游蕩,如果我沒猜錯,此人應該是登州這邊潑皮里的一號人物,而且是個暴脾氣,看手腳的痕跡,肯定經常打架。”
她慢條斯理地說話間,無數潑皮漢子沖至,少年嘆了聲:“還是沒經驗!”
說完撒腿就跑,他身邊小廝嚇得尖叫一聲,手一哆嗦,米就朝著追過來的潑皮拋去,也抱頭鼠竄。
“哎喲!”
少年一邊跑一邊捂住心口,“我的米!”
碧梗米極稀少,登州這邊就更少,他這陣子手頭緊,都很長時間沒吃到一口香噴噴的米飯了。
“嗚呼哀哉,我心實痛,必須飲酒一觴!”
楊玉英手搭馬脖子,一邊笑一邊看著他跑,心下到覺得此君有趣。
看了會兒熱鬧,她便起身回去,順便打算給趙奕送個信,說明一下有人冒充夏志明的事。
這少年看起來到不是惡人,但也不能任憑對方胡來,她與夏志明,好歹還有一段交情。
楊玉英只是想了想,尚來不及通知趙奕,結果一回世子給她安排的宅院,就見鄰居家大門洞開,無數衙役手持兵刃,正與那少年和他身邊的小廝對峙。
大約少年冒充的事已經曝光。
楊玉英看了看,見帶隊的是熟人陸捕頭,想了想就走過去提醒一句:“你們可莫要太粗暴,我看這位公子應該只是和夏志明玩笑而已,他和夏志明應該挺熟的。”
“啊?”
陸捕頭愕然。
今天是有個學生舉報,說有人冒充夏公子,他本來將信將疑,結果這人沒等他問就先認下,那還有什么好說,自是要抓人。
楊玉英笑道:“如果沒猜錯,這宅子應該是你們知府給安排的。前幾日有衙役出入,劉知府可是個仔細人,他安排的負責接待夏公子之人,也不會不妥帖,可就是這般,愣是讓此人忽悠了去,可見此人對夏公子頗有了解,也知夏公子會來登州,我猜,十有八九,他與夏公子相熟。”
“相熟到沒有。”
那少年輕笑,“只是小時候時常扮他,扮得多了自是有經驗,若非出來時急,路上不太平,沒找到機會做張人皮面具,便是夏志明就在眼前,你們也不一定能分得出誰是誰!”
這人語聲含笑,話語輕松,一點也不覺假扮旁人是件壞事,到讓陸捕頭無語。
不過,既是夏公子舊識,還真要小心處置才好。
“哎呀,都這么熟了,還不知道佳人芳名?”
“在下楊玉英。”
少年一愣,鼓著臉似有些驚異。
楊玉英忽然就心思一動,轉頭看向他:“記得昔年京城忽有傳言說,夏志明夏公子曾對人道,他與旁的閨秀不熟,獨獨對我另眼相待。”
“那時我便奇怪,雖然這話似乎明面上也不曾貶低旁的小姐,可是,這依舊不似夏公子能說出口的。”
“夏公子君子端方,言語謹慎,不會隨意提京城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媛,那會兒我都要覺得,夏家小公子莫不是吃錯了藥,現在看來,怕是有人假扮夏公子嬉鬧呢。”
少年悶咳了聲,催促陸捕頭速走:“不行了,我這人對聰明人,尤其是又聰明又漂亮的姑娘最是沒轍,還是速走,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