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同一個茶樓,同一間雅室。
謝景衣瞧著對面坐著的柴夫人,端起茶壺,給她斟滿了茶水,又給自己斟滿了。
柴夫人卻是碰也沒有碰,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謝景衣看。
“你便是再怎么喜歡我,我也不會嫁給你的,畢竟,我已經要嫁給你兒子了。”
謝景衣的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顯然她說話太過驚世駭俗,長公主府的女婢,尚且不能適應。
“你們都站得遠一些吧,我不叫你們,不要進來。”柴夫人淡淡地說道。
“諾”,門口的女婢應了聲,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到了。
“你真的…”柴夫人搜腸刮肚,發現自己壓根兒找不到任何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謝景衣。
她嘆了口氣,看向了窗外。
東京城最近的天氣一直都很好,艷陽高照,從窗口照射進來,能夠看到一條條的光路,窗前擺著的一盆蘭花,隨風輕輕擺葉,露出一點芬芳。
在那不遠處,便是陳宮宮頂,若眼睛睜圓一些,好似還能夠看到,銅鶴嘴里冒出來的寥寥香煙,那個角落,是太后的住處,擺著小佛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斷。
她曾經在那里,被罰跪了三日三夜。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做錯了。李杏的名字我聽過,也知道她壽光續了一年的命。可是鄉野游醫,最擅長的便是騙人。太醫治不好,要殺頭;游醫治不好,最多是不收錢財罷了,又怎么會盡心?”
“你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有了希望,又失望,最后到絕望,是什么感覺。萬一那個周游龍治不好,你讓大郎怎么辦?你贏了,之前我同你說的那些話,就當我沒有說,日后不要再來找大郎了。”
謝景衣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是她喜歡的茶,她輕輕的將被子放下了。
“周游龍治不好,還有李游龍,趙游龍。就算都治不好,那又如何?我說句難聽的,一會兒你下樓,搞不好天上都會掉下一塊大板磚,將你給砸死。”
“你還真不一定,比柴紹蕪活得久。既然如此,何必小心翼翼的把他當瓷器。”
柴夫人眼角抽了抽,“你為什么不拿自己作比?”
“萬一我是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呢?拿自己作比,不是咒自己?”
柴夫人無言以對,悶著聲不說話了。
謝景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實在的,她覺得大昨兒個在象棚瞧見柴紹蕪跳舞,柴夫人就有些怪怪的,同她之前那副暴跳如雷的樣子截然不同。這讓她的“報復”都少了幾分成就感。
過了許久,柴夫人方才又嘆了口氣。
“小的時候,大師給大郎算過,他活不過今年冬天了。我萬萬沒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會看到他在高臺上跳舞。人的血緣,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柴夫人性子古板,以前做女郎的時候,那便是個透明人兒,沒有聽說過,哪位公主擅長跳舞。柴祐琛他爹就更不用說了,你讓他跳舞,還不如讓他拿劍殺人呢!
她想著,心中咯噔一下,涌起了一個了不得的猜測!
“柴紹蕪不是齊國公的親兒子?”說實話是她的美德。
柴夫人一愣,遲疑了片刻,終歸是點了點頭。
“柴二不知道?”謝景衣又問道。柴大郎是誰的兒子,她不關心,因為他肯定是柴夫人生的沒有錯,既然如此,那他就是柴二的哥哥沒跑了。她關心他,只因為他是柴二的哥哥。
就像柴二去管謝景嫻,謝景音的事一樣,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柴夫人又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應該不知道,我不知道,姓柴的告訴過他沒有。他這個人,從小心機深沉,我看不透他。”
謝景衣被柴夫人給氣樂了,“你清醒一點,我是柴二未過門的妻子,你這樣說話,讓我想要忍不住打爆你的頭。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他母親,反正,你也不像一個母親。”
柴夫人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你不可以這樣說我!我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她說著,恍惚了一下,又恢復了正常的樣子,“也罷。本來我今日,便是想要借著你的口說清楚的,日后叫柴二不要再來管大郎的事了,他只會害死他的哥哥的!”
謝景衣瞇了瞇眼,若有所思起來。
柴夫人應該是很多年沒有提過這事了,她想了好一會兒,方才想好了從何說起。
“在我尚不懂事的年紀,父皇便去世了,哥哥做了皇帝。我的母妃給父皇殉了葬,我便一直由嬤嬤教養著。”
世人皆知,先皇性子怪誕,多情又冷血。于自己的后妃子女都不在意,更別提一個庶出的小妹了,不苛刻也不厚待,總之就是四個字,毫不關心。
柴夫人安安穩穩的活到十四歲,那是一年上元節,先皇帶了寵妃出去看燈。她們這些留在宮中的人,也不可能在家中悶頭睡覺,便隨著皇后一道兒,在宮中飲小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阿鶴。
他十分的單薄,穿著仙鶴羽衣,翩翩起舞。那是十四歲的她,頭一次痛恨自己,為何是一個公主,還是一個不受寵愛的公主。
若她不是公主,那她便可以嫁給阿鶴;若她是受寵愛的公主,那她便可以同山陰一樣,將阿鶴收入裙下。
“大郎跳舞的樣子,同阿鶴一模一樣。”
柴夫人說著,略有些懷念的嘆了口氣,苦笑道,“皇兄的癖好,你應該知曉,就好亂點鴛鴦譜,這京城里沒有幾家大臣家中和睦,多半是拜他所賜。”
謝景衣托著腮,有一搭沒一搭的聽她說過去的事,別把人家想得那么糊涂,指不定先皇才是高人,大臣家中雞飛狗跳了,那就沒有心情在朝堂上狗跳雞飛了不是。
你看看,前朝的時候,哪里有人敢嘴他?
當然了,因為他臉皮厚,被罵了也豪不在意,甚至可能當場擼著袖子罵回去。
久而久之,也就懶得罵了。
“指婚的甚至下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羨慕我。那可是齊國公啊,家中人口簡單,他又年少英雄,文武雙全,乃是打開國以來,便存在的名門柴氏。”
“倘若沒有先遇到阿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