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眉眼彎彎,儼然是歡喜的樣子。
謝容景打量她片刻,難得鄭重,“淪為藥人,失去容貌與記憶,實在可憐,不如就叫阿憐好了。”
花窗外煙雨朦朧。
有了名字的少女,跪坐在謝容景腳邊,依賴地抱住他的腿。
面頰輕輕貼在男人的膝蓋上,她嗓音細軟:“喜歡的…”
喜歡他賜予的名字…
也喜歡他。
清明時節,一夜春雨滿城杏花。
明德院里,蕭廷琛清晨起來,穿霜白勁裝,在檐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昨兒夜里他歇在小酒的繡榻上,竟是這小半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院子里積著露珠,霜降端來早膳,恭聲道:“皇上是回明德院用膳,還是就在此處?”
“就在這里吧。”
蕭廷琛隨口說著,握住腰間佩刀,正要在用膳前練一遍刀法,驚蟄突然著急忙慌地闖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驚蟄手舞足蹈,“皇上,原本投降咱們的附近城池全部撕毀盟約,轉而投靠了帝師!派去各座城池的將領和士兵全部被殺!”
蕭廷琛挑了挑眉。
剛消化完這個消息,谷雨又匆匆進來,“皇上,昨夜本該運到金陵的三十萬擔糧草還沒有抵達!卑職派人打探,好似是在半路上被人燒光了!咱們城里的糧草,只夠支撐一個月!”
蕭廷琛“嘖”了聲。
握住刀柄的手悄然收緊,盡管桃花眼帶著笑,可是那笑容卻一點暖意都沒有。
他知道司空辰的手段有多狠。
卻沒料到,他竟然這么快就開始動手了!
不愧是從前教導他的男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吳嵩寒著臉進來,沉聲道:“皇上,從涼州到金陵的糧道被大齊軍隊切斷了!金陵城處在江南孤立無援,必須在帝師的軍隊抵達之前破局,否則等到他的五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金陵危矣!”
蕭廷琛瞇了瞇眼。
他大刀金馬地在圈椅上坐了,隨手摘下細煙管。
吸了一口,才發現沒有點燃煙草。
煙管在指尖打著轉。
司空辰用詭計招降了江南其他城池,金陵城像是被圍在中間待宰的羔羊,如果找不到破局之策,那么哪怕司空辰不發動戰爭,也總有糧絕的那日。
金陵城會不戰而敗!
蕭廷琛周身涌出戾氣,“去把國師和蕭廷修他們叫來,朕要開朝會。”
風干的五谷雜糧被擺在精美的檀木托盤里。
南疆王都,宮殿華美。
蘇酒正臨窗托腮。
她穿胭脂紅的宮裙,重重疊疊的裙擺上繡滿了精致的五毒之蟲。
五毒之蟲是南疆人的信仰,但普通百姓和大臣沒有資格在服飾上同時繡五種毒蟲,只有皇帝的龍袍上才能同時繡上。
鴉發用蛇形金冠高高束起,原本眉目如畫、清媚撩人的姿態,在這副打扮下平添了幾絲危險和陰冷。
她擺弄著五谷雜糧,靜靜聆聽珠簾外臣子們的議論。
“如今大雍皇帝被圍困在金陵城,他如何斗得過齊國那位帝師?必定會一敗涂地!”
“以臣愚見,不如趁機出兵攻打涼州和北涼,擾亂大雍后方,向齊國賣一個好。”
“大雍也不見得就會輸吧,聽聞西嬋女國正在發兵攻打齊國,似乎是打算要和大雍聯手瓜分齊國。”
“女帝陛下,臣以為坐山觀虎斗,是咱們最好的選擇!”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蘇酒瞳珠水潤清冽,凝著掌心的五谷雜糧,始終沒有波瀾。
齊國,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可偏偏,大雍要攻打齊國…
鹿眼中劃過寒涼,她嗓音冷淡:“聽顏鴆說,大雍還有軍隊駐扎在我國邊境?”
立即有臣子回答道:“啟稟陛下,確實有一支大雍軍隊駐扎在我國邊境。據臣所知,大雍皇帝野心勃勃,妄圖一統天下,我國也在他的計劃之內!”
“一統天下…”
蘇酒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腦海中隱隱綽綽有種熟悉感。
好似從前有誰曾在她耳邊提起過,他想一統天下…
她閉了閉眼,遣散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精致的朱唇勾起一抹輕笑,她淡淡道:“諸國分裂,哪兒是那么容易統一的?他可真是癡心妄想。傳朕旨意,命王享將軍率兵趕赴邊疆,務必拿下大雍的軍隊。”
齊國算是她半個故國。
她要擾亂大雍后方,不叫那蕭廷琛成功攻略齊國。
朝臣領命后,紛紛行過退禮離開重華宮。
暮春的風從花窗外吹進來,珠簾聲清脆悅耳。
始終立在蘇酒身后的男人,雖然英俊,唇瓣卻削薄得過分,再加上左邊的斷眉,分明是一副沉靜狠戾的姿態。
可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卻是淺淺的溫柔。
他垂眸凝著少女,“小酒越來越像女帝了。”
他從前總攬朝綱,只是總覺這江山該是小酒的江山,而非他顏鴆的。
所以這兩個月以來,他十分注重培養小酒處理朝政的能力,從當初面見群臣不知道說什么的小姑娘,搖身一變成了如今賞罰分明、決斷有力的君王,他陪著她一點點成長,也見證著…
顏鴆的目光落在少女隆起的肚子上。
也見證著這個孩子的長大。
蘇酒輕撫過肚子,清媚的小臉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笑意。
顏鴆在她面前單膝蹲下,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有關誅情蠱的醫書,至今仍舊沒有副本出現。皇宮藏書樓里的那本,恐怕是僅存的孤本。”
蘇酒微怔。
已經過去幾個月了,顏鴆傾盡人力物力幫她尋找那本古籍,卻連線索都沒有。
再這么下去,她該如何恢復記憶?
難過涌上心頭,沖淡了剛剛的喜悅。
顏鴆注視著她的肚子,“小酒,如果你始終記不起過去,該如何?”
蘇酒抿了抿小嘴。
鹿眼中流露出罕見的茫然與無措,她沉默很久,才緩緩道:“若是記不得過去,那便努力朝將來走。”
寢殿中寂靜了片刻,顏鴆聲音極輕:“那么小酒的將來,可會有我?”
蘇酒望向他。
四目相對,男人的狹眸盛著她無法拒絕的深情。
她莞爾,“這段時日以來,聽宮女說過很多有關你的事跡。你殺伐果斷,是個喜歡巧取豪奪的男人。但我始終未曾問過你,在對待我的態度上,為何不曾巧取豪奪過?”